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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师老战士李志勇:不经意间,两次走入战火硝烟
2022-11-01 20:26:05 来源: 腾讯网

我在前线采访时的标配装束


【资料图】

年少时,我有一个跃马挥戈打天下的英雄梦,特别渴望能上一次战场。为此,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就参军到了部队。从战士干到副营职军官,我才懂得,军队常备不懈地练兵习武,原来不仅仅是为了打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一支军队最有战斗力的体现。明确点讲,和平才是军人追求的终极目标。

1985年,从接到兰州军区宣传部调令、离开战斗部队的那一刻起,我就准备安心做一个兜插钢笔、手提露半截报纸的公文包,迈着八字步,享受和平生活的军中文人了。那时军区机关除了苏式办公大楼很壮观,其他"硬件"还没有师里好,特别是住房紧张,家属小孩随军找不到落脚处。多亏本处杜明干事恋爱失败,把东七排那间带厨房的婚房让给我住,我们一家才有了安身之处。我那个五马长枪的英雄梦,早被世俗生活折腾得一地鸡毛。

可谁知,就是在这时,我却猝不及防地两次接受了战争的考验。

作者第一次上前线时途经云南石林

1985年11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被郭怀亮处长火急火燎地叫到办公室,说是让我随军区工作组到云南前线,为兰州军区轮战部队踩点。我问何时出发,领导回答很干脆:“马上!”

"要求带什么东西吗?"领导答:"只说带一架高倍望远镜,其他没说。"

我赶紧到管理处领了一架望远镜,顺手抓起办公桌上的尼康照相机,匆匆赶回家里。媳妇见我刚走又回来有些奇怪:“怎么,忘东西了?”

“没有。要岀差。”

“到哪里去?”

“云南。”

老婆一愣,随即问:“处里那么多人,怎么派你去?”

我不耐烦地说:“啰嗦啥,赶紧收拾东西,接我的车马上就来了。跟军区首长去,你担心啥嘛?”

“上前线怎么让人放心”,媳妇边收拾东西边唠叨,“你肯定是把领导得罪了,人家才派你去。”

“胡说啥呢。军区很快几万人要上去。都把领导得罪了?军人就是打仗的,不上前线要军人干啥!”

临出门我再次安慰媳妇:“军区工作组不会到最前沿,你放心好了。我就不到幼儿园看女儿了。”说完,提着箱子就走。隐约看到媳妇眼睛里含着泪,我才意识到,这次不是简单的出差,是去炮火连天的战场。

到了集合地点,我才知道此次总领队是兰州军区副司令员马伟志将军。陪同的有军区后勤部周副部长,司令部作战部部长等。政治部是我和组织部任祖林副部长二人。马副司令是1945年入伍的老兵,参加过辽沈、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刚从19军军长提上来。可能是长期和平的生活让这个“战神”很无聊,那天他很是亢奋,见面就问我,“小李呀,你是哪里人?”我急忙回答:“报告首长,我是陕西眉县人。”

马伟志副司令员

马副司令说:“那是个好地方。开国上将李达的故乡。”说着随口吟起李白的诗:“西上太白山,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这首诗说的是我的家乡。

先遣组立即前往兰州火车站登车。铁路上对这次任务非常重视,专挂两节软卧车厢,饭菜质量也好。车到宝鸡,21集团军副军长裴怀亮将军领着一干人马上车,他们也是军区先遣组成员。

第三天清晨,抵达成都。因部队老山轮战是归成都军区前指指挥,所以我们要与成都军区有关领导接洽。第四天晚上我们乘火车驶向云南。

作者同军区组织部任副部长在聂耳墓前留影

第六天先遣组到达昆明。成都军区云南前指热情接待。吃了云南名吃,游览了昆明湖、西山龙门等景点。

与后勤部周副部长在昆明农贸市场

第7天,先遣组分乘18辆吉普车,从昆明向文山边境开进。路上不时有挂着伪装网的军车驰过,走着走着,车队进入了连绵不断的山脉,雾气很大,能见度很低。路边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十分阴森。

是不是快到前线了?森林里会不会有敌方特工?我有些紧张。车队突然靠边停了下来,我和任副部长赶紧下车跑向马副司令员。听到马副司令员问身边人:"你们带枪了吗?"后勤部周副部长用调侃的口吻说:“都没背枪,背着照相机呢。”大家一片哄笑。

马副司令很不高兴,“你们上前线不带枪,跟我到云南旅游来了?”

这会儿到那弄枪去?大家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作战部抽调来的司机说:"报告首长,我们每个司机有手枪一支,冲锋枪一支。"

"噢一一,不错。"马副司令接着问:“这里距前线还有多远?”

司机说:“离文山大约还有三百多公里。”

嘻一一,人群中爆发出自嘲声:咱还以为到了前线,原来还在昆明城郊呢。

"上车!"马副司令员一声令下,我们继续开进,车上又有了轻松的笑声。下午四五点,车队到达文山州政府所在地。下车一看,此地农贸市场比内地还热闹。在大西北还算稀罕的电子表,一堆堆倒在路边卖;内地少见的折叠伞,花花绿绿挂满了街道。路旁的铁皮货亭,被穿苗服的顾客围得满满当当,没有丝毫战争的痕迹。一问,这里距边境线还有百多公里,是云南前指所在地,属于前线的后方。

云南文山苗族妇女赶集

军区先遣组停在文山,正式开展工作。我们住在州政府招待所,招待所对军人免费,食堂24小时有饭,这是当地进入战时体制唯一的特征。先遣组集体拜访了云南前指和67集团军军部,尔后分散对口活动。我和任副部长的任务是了解战时政治工作。

我们走访了67集团军和所属师以上政治部。考虑到来一趟不容易,曾提出到一线阵地上看一下,被以安全为由谢绝了。我背来的望远镜连掏出盒子的机会都没有,又原样背回了兰州。

最可笑的是,三天的走访结束了,要写一份有关战时政治工作的报告,任副部长跟我研究了提纲,当然该我这个职务低的干事执笔。可那天在138师被硬留下来喝酒,咱这人酒场经验不足,感情实在,经不住劝,被灌得烂醉如泥,害得领导只好亲自彻夜执笔写稿。第二天早晨起来,领导还在伏案写作。记得他看见我时脸色铁青,不知熬夜熬的还是气的。

这次云南前线之行前后13天,来去匆匆,走马观花,不仅没有听到枪炮声,甚至连硝烟的味道都没闻到,唯有带回4把折叠伞和几捆竹制晾衣架,让老婆喜出望外,用了好多年都不坏。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和平年代的局部战争也不过尔尔,充其量比平时多一些枪炮声而已。

料想不到的是,不久,第二次上云南前线的任务又一次落到了我的头上。

作者第二次上前线,与军区情报部季部长、九侦郭政委在云南前线

我从云南回来不到三个月,春节刚过,郭处长找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前线轮战部队即将进入阵地接防,军区首长指示要加强宣传报道,部里范副部长准备带新华社、军报记者站、《人民军队报》和咱们处组成联合采访组,赴前线采访,考虑你去过前线,熟悉情况,准备让你二赴云南。”

我一听就有点不乐意了。倒不是怕死,主要是心理不平衡。处里那么多人,敢情这上前线包给我了?何况那时已听说外交部要求军方配合外交斗争,不准公开报道前线战况的传闻,还要派我去,这不是拿我当可有可无的支差闲人?可我这新干事不敢表达不满,只能气鼓鼓地表态:“我去。只要不死,就会完成任务。”

回到家跟媳妇一讲,这次她却没有多大反应。她以为这次和上次一样,就是到云南旅游一趟,就是时间长点,没啥担心的。但我很清楚,上次是跟着军区首长跑各级机关,这次是到一线采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可我没有告诉媳妇,怕她担心。

晚上坐火车去西安搭乘飞机,半夜睡不着觉,想起上次去前线媳妇说起得罪什么人的话,我也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反复检讨自己为人处事,甚至从农民出身见识浅,长期工作基层不会处理关系等方面找原因,准备回来好好改进。

在西安住了一夜,我和范文明副部长、新华社记者王安(其他组员各自前往)三人乘机飞往昆明。那一天西安落雪,关中平原一片银白。在飞机旋梯上回首故乡的原野,狠吸几口家乡的清新空气,毅然再次走向战场。

军区联合采访组在老山前线落水洞47集团军军部集中,由于部队正在换防,还没有作战行动。范副部长领着我们搞了几篇军政军民团结类稿件,发给《解放军报》,编辑回电话说,近期上级不许刊登南疆战区的新闻,老领导气得差点摔了水杯。过了几天,不知道有新任务,还是老领导生气了,反正是范副部长屁股一拍回兰州了。联合采访组群龙无首,立即作鸟兽散。

自由采访,自由写作历来是"无冕之王"们追求的境界。新华社王安、解放军报徐文良很快找到新落脚处,不见了人影。我和《人民军队》的张季平听说军区几个侦察大队有作战任务,便搬了过去。开始住在董干的第九侦察大队,后来又搬到马关的第十侦察大队。我们住在大队部,主要是容易解决食宿、交通问题,以此为基地,向周围军区各个参战部队辐射。

九大队的侦察兵们,那时作者的摄影技术是照片上有人影就算成功

初到九侦,那里刚刚结束一场捕俘战斗,官兵身上还带着浓浓的硝烟味。我们参加了几次审俘,现场观看侦察兵和俘敌进行心理战,挺新鲜,但觉得不好写,就决定下到战斗连队,到最前沿去。

在一线连队,我们立即见识了什么叫战争环境,什么叫流血牺牲。

第一次去连队采访,我和张季平看见路边的几棵松树长得挺别致,就让停下车,想站在树前照张相,正在扠腰仰脸地作势,天空中传来咝儿咝儿的哨响,我奇怪地说:"什么鸟儿,这么个叫声?"司机大喊:"什么鸟叫,迫击炮弹,快卧倒!"我一个滚翻趴在棱坎下。只听几十米开外两声巨响,炮弹掀起的泥土落了我一身。张记者那酷酷的墨镜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此时我才意识到,战争环境下的每一刻,都有生和死的抉择,人间和地狱的距离,其实就是在一声爆炸的瞬间。

有天上午,我们在一个连队召集几个干部战士座谈,下午他们越境侦察,傍晚回来时,一个战士躺在担架上,一条腿就没有了,后边一个干部拿着那鲜血淋漓的半截腿,说是敌人的地雷炸的。这种血腥的场面,让习惯享受和平环境的我心理上受到强烈冲击。难以承受。

侦察作战敌我交错,地形复杂,危险无处不在。虽然伏案写作是我的本职工作,可战争环境要求我首先要成为一名战士。有个叫黄岁选的连长,手把手教我们如何使用手枪、微冲、轻机枪和狙击步枪。山坡上扔一个脸盆,让我和张季平练习枪法。这一段时间,我打的子弹比我当兵十几年打靶的总和还多。从此,外出采访除了笔、本子、照相机,还多了两样东西:微冲和钢盔,这让每次采访战地特色愈加明显。

我们在九侦写了多篇新闻,尤以一等功臣、一连副指导员缑晨烈士的那篇记忆深刻。在烈士似曾留有体温的床前,抚摸他睡过的床单被子,看着他的遗像,与一帮与他朝夕相处的官兵聊他的往事,那种悲壮气氛和平时采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小伙子只有23岁,甘肃天水人,长相英俊,17岁就考上了西安陆军学院,妥妥的学霸。就在十多天前,他带领十几个侦察兵前出捕俘,回撤时被敌人的高射机枪子弹穿透了腹部。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瞬间便化作天空一颗流星。心灵的震撼,前所未有。我和张季平含泪写了《他为政工干部争了光》的长篇通讯,《人民军队》报加按语全文发表。

那时,电视上全国第二届青歌赛如火如荼,有的侦察兵看着电视就被叫走,披着伪装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同样的年龄,同样的青春,有人流血牺牲,有人歌舞升平,这种大反差的比照,不知牺牲的烈士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内心极度不平衡。战士在这儿打仗、流血,却要选择默默无闻。歌星在那边唱歌跳舞,搞得全国沸腾,这是什么样的社会舆论环境?

1986年3月18日,第十侦察大队二连捕俘战斗打得很惨烈,我冒着小雨赶了过去。那是我的老部队,二连的不少干部是我的同学、战友,有的还是我的采访对象。

我赶到前指火葬场,看到19个活人已经成为19具烧焦的躯体,(还有一个牺牲在医院),顿时泪流满面。二连指导员张新奎也死在此次战斗中,他是我同学,身上的毛衣残片我能认出来。我哭着给他穿新军衣,可是刚一拉他的胳膊,胳膊就掉了。

眼见战友们一个个被推进火炉变成了一股股白烟,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完全超越了我心理承受的极限。我瞬间头疼欲裂,浑身发抖,蹲在雨地里抱头痛哭不已。第二天晚上,大队领导将拍摄的烈士遗照给我看,我看了两三张就手抖得拿不住照片了,而且脑袋、胸口绞疼,眼泪流个不住。

次日起来后,手抖得连笔都拿不住。等熬了几天几夜,把烈士事迹汇报材料整理出来,我也快崩溃了。大队领导立即派车把我送到昆明,让我住院治疗。可我知道还有好多事在等着我,在滇池边转悠了三天,各种不适不治自愈,又赶紧返回十大队驻地赶写新闻稿。我抖擞精神,含着热泪,和张季平、军新闻干事梁永安、刘郁文一起,以《一曲火与情的壮歌》《爱,浇铸了一个英雄的集体》《烈火中永生》等题目,连续在《中国青年报》《人民军队报》《陕西日报》等报刊宣传英雄二连的事迹。中央军委为侦察二连记功命名后,21集团军受命组织3.18战斗英模事迹报告团,军党委发电给军区政治部,要求让我参加了报告团的筹建。我奉命提前结束南疆前线的采访,回到了故乡陕西宝鸡。此时已经是5月下旬,距我离开兰州已经三个多月。

作者到3.18战斗现地采访

从战火中走出来的人,重新回到和平环境,同样一下子难以适应。

躺在21集团军小招待所的席梦思床上,我神情有些恍惚,舒舒服服伸了几个懒腰,幸福感油然而生。在前线九十多天睡过的床,无一不是木板临时搭起的,硬得硌人。而那些睡猫耳洞甚至住在露天的战士,能有张木板床简直就是奢求。关键是睡不了安稳觉。侦察大队基本上都驻扎在边境线上,你去袭击、俘虏敌人,敌人也会袭击、俘虏你,睡觉都得半睁着眼,一有风吹草动就得准备战斗。

我在十大队整理3.18战斗事迹材料时,几乎天天晚上有敌人报复性偷袭的情报。军区和集团军工作组虽然没有战斗任务,但不敢睡觉,就熬夜打扑克,不停地抽烟,以便万一有情况好应付。我本来是可抽可不抽级别的烟民,几天熬下来,也有了一晚上抽三包烟的烟瘾。我想,打死和熬死差不多,就试着合衣睡觉。大约在我到十侦的第5天晚上,好不容易半夜睡着,忽然一阵哒哒哒的枪声把我惊醒,我一咕碌从床上滚到床下,摸到床头冲锋枪端在手里,一动不动地瞅着门口。同室的张季平朦胧地拉亮了电灯,我忙喊:"不要开灯,小心敌人扔手榴弹!"

过了一会儿,外边有了熟悉的声音,通信员进门把我从床下拽出来。大队领导过来解释,哨兵误判,把树影当成了敌人,紧张之下扣动了冲锋枪的扳机。然后安慰我们说,现在情况解除,你们可以安心睡觉。重新躺回床上,我和张记者哪儿敢再睡,一人抱一杆枪,睁眼看着屋顶直到天亮。

有天下午,八一电影制片厂的8名漂亮的女演员到十大队来慰问,唱歌、跳舞、喝酒,闹腾到晚上九点多才散,赶回文山显然不可能了,大队安排了一个大房间让她们一起睡。临走,大队领导照例对她们的安全叮嘱一番,开玩笑说:“你们这些靓女,别被那边捉去当媳妇。”不料,因为这句话,女演员们再也睡不着了,越想越害怕,凌晨一点多,她们找大队领导,要求分开和男的同房睡。大队领导没有办法,和我们商量,挑选一些老持稳重的干部“陪睡”。好在当时我们都是两个男的一间房,也不至于太尴尬。我们房间安排进一个姓黄的女化妆师,人家进门就脱掉外衣,钻进我的被子里,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我只好挤到张记者一米宽的窄床上,一晚上连身都不能翻,早晨起来了浑身关节酸痛。

吃过早饭,演员们迈着窈窕的舞步,神清气爽地上车走了。有人想拿此事开开玩笑,大队程政委一声断喝,此事便和其他军事秘密一样,变成了谁也不敢提起的尘封故事。后来在军区参加、轮战英模表彰大会,才知此事并不稀罕。47集团军女摄影干事梁子,就经常睡在猫耳洞的光屁股战士中间。在战场上,除了生死,其他都可忽略不计。

在招待所,干净清爽的抽水马桶,让我想起前线的厕所。十大队住的是原边防营的营房,与敌方近在咫尺,且没有围墙。公共厕所在最东边,没有路灯,近前还有一片坟地,明眼人一看就是敌方捕俘的好地形。所以,大队入住后,要求尽量天黑以前解决内急问题。明文规定,实在晚上憋不住上厕所,必须二人以上,荷枪实弹,一人方便,另一人持枪警戒。

为了安全,我和张季平被安排在一幢二层楼顶层中间,还安排了一个18岁的武威籍小战士给我们当警卫员。我俩去上厕所,警卫员就相跟上,在门口看得见地方提枪警卫。开始,被人看着解手很尴尬。后来慢慢习惯了,一边解手一边同警卫员聊天,天上地下,都不耽误。

我们爱喝水,解小手成了难题,白天好说,晚上就麻烦。老麻烦人家警卫员保卫咱小便,也太不好意思了。小伙子给我们搞了个脸盆,让往里尿,清晨他负责倒掉。实行一天后我们就觉不妥,屋里臊气熏天不说,让一个战士给我们倒尿盆太有损形象了。大队领导挺干脆地说,别纠结了,就在二楼栏杆的缝隙处解决问题。我和张记者虽觉着不雅,但也想不出好办法,夜间内急,就出门站在栏杆边往下“扫射”。好在云南夜间多雨,掩盖了响声和骚味。不下雨,警卫员小王会很默契地泼一盆水,使一楼住户相当长的时间都没发现这个秘密。

离开前线时,与照顾我们的小警卫员留念

我们对自己的这种不文明行为既无奈又惭愧,甚至成了我们说不出口的一个心结。后来,听说守猫耳洞的战士解手难以解决,只能装在罐头盒、塑料袋往外扔,熏得自己头晕眼花,我特别能理解。不文明向文明进化,是和平环境下的普遍规律。战争的特殊环境,让文明退化为不文明,甚至粗俗、丑陋,好像也是见怪不怪的常规。

在宝鸡筹备英模报告团期间,我抽空回了趟眉县老家。年迈的父母看到我,好像我是从外太空回来的,上下打量,反复确认胳膊腿都是全乎的,然后,哭着抱住我久久不愿撒手。

这时我才知道,我上前线的消息在村里成了天大的新闻。姐姐说,我从前线给家里写的几封报平安的家信,从村里、组里转到家里,那个云南的敏感地址和神秘的信箱,让全村人都知道我上了前线,从此家人不再"平安"。

爹娘经常看着我的照片,泪流满面,一两个小时不挪地方。张新奎烈士的骨灰回归故乡后,村里有人疯传我也牺牲了,骨灰和烈士牌子到了乡上,乡上领导怕我父母受不了,暂时保密。我老娘嘴上说不信,可硬是不吃不喝,在菩萨面前跪了两天两夜。直到媳妇陪同新奎爱人回眉县迎送骨灰,亲口告诉母亲我平安无事,老娘才开始进食。望着老爹老娘的满头银丝,我愧疚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手抱着爹,一手抱着娘,任眼泪横流。

我陪21集团军政治部的首长,去眉县营头镇的山里,看望了张新奎烈士的父母和家人。我们同年入伍,在一个团工作,又一同到了云南前线,是过命的战友兄弟。可是,新奎牺牲了,我回来了。新奎父母看我的那种忧伤与绝望,让我内心刀割一样疼。

张新奎烈士

新奎是家里唯一吃商品粮、挣工资的人,家境比我家还贫困。那时烈士的怃恤金只有八百多块钱,还没有前线撞死一头牛赔的钱多。我想象不出,新奎的父母和他的家庭,将如何面对今后漫长的岁月?

一个普通的军人,在二百多万军队的钢铁洪流中,充其量就是一粒沙子,可对于他们的父母家人来说,那是一座巍巍大山,是生活的全部。山倒了,家里的天也就塌了,以泪洗面的日子将是这个家庭的常态。据统计,47集团军南疆轮战一年, 有149名官兵牺牲,负伤892人,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对父母、一个家庭。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争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那时我就想,尽管战争有正义非正义之分,可对于双方的每个普通士兵和民众来说,代价都是同等的,没有例外。

麻栗坡烈士陵园

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第二次不太情愿的云南前线之行,与上次无声无息的来去相比,我在精神到物质上都有前所未有的收获。虽然没有在中央大报上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重量级稿件,但21集团军党委认为我在抓侦察二连这个英雄典型中表现可嘉,为我请功,兰州军区政治部为我记三等功一次。我一张戴着红花得意洋洋的标准照,被放在办公楼前的宣传栏内数月。巧的是,我立功之时恰是机关分房的关口,论职务、论资历、论年龄,我都大概率与分房无关。可因为这个战功,我从东七排一间平房,成功搬到二室一厅的楼房里,真正在兰州这座城市安了家。照部领导的说法,"人家是萝卜虽小,那是长在了畔畔上"。

饮水思源。作为军人,我对领导安排我两次上前线,从不理解到理解,甚至充满了感激,并为当初狭隘的猜想感到羞愧。几次想对领导表达自己的歉意,可又怕被人说自己太"物质"、太现实而欲言又止。

经过几十年的沉淀,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这两次上前线的经历,让我从远及近、从表及里地认识了什么叫战争,什么是军人。我懂得了什么叫幸福,什么是知足。在以后的岁月里,不管是人生遇到了逆境,还是遭遇了挫折,与前线的环境比,与牺牲的烈士比,总能很快找到心理平衡。

如果说,没有经历战火熏陶是一个军人的人生缺憾的话,那么,两次上前线的经历,足以让我近四十年的军旅生涯因此熠熠生辉!

富兰克林说过,“从来就不存在好的战争,也不存在坏的和平。”之所以把这段三十多年前的经历写出来,是想以一个老兵的身份,提醒那些整天在网上喊打喊杀的年轻人,尽管社会娱乐成风,尽管自己生活不够轰轰烈烈,可千万别把战争看成游戏,枪炮声也不是节日的礼花,每一颗炮弹炸响都意味着毁灭和死亡,甚至让你安心吃一口热饭、睡个好觉,痛痛快快上个厕所的平淡的生活,都变成一种高不可攀的奢望!

作者简介

李志勇,陕西眉县人,大校军衔,原陆军62师战士、排长、干事,兰州军区宣传部干事、处长,甘肃省某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政委,热爱文学、摄影,时有作品见诸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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