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
一天,欧阳修突然被开封府衙门传唤,说他惹上桃色官司。38岁的欧阳修差点惊掉下巴,只得过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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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他的外甥女张氏梨花带雨,悲声连连,当众指控欧阳修强迫她和他做出的不耻之事。欧阳修一听,脑瓜子嗡嗡直响,接着就是一阵审讯,见多识广的他马上冷静下来,开始捋发生在他身上的乱麻一样的一系列事儿。
这得从欧阳修的妹妹说起,欧阳修有个妹妹嫁给了张龟正,给张龟正年幼的女儿当了后妈。谁知没过几年张龟正就芭比Q了,撇下欧阳修的妹妹和一个4岁的女儿。
而张龟年和欧阳修的妹妹并没有留下子嗣。
孤儿寡母失去了依靠就去投靠欧阳修。
欧阳修对她们母子也是格外照顾,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这个小“外甥女”张氏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可是有一点让人很不放心,就是这女孩讲起话来爱搔首弄姿,给人一种水性杨花的感觉。女大不中留,欧阳修就同妹妹商议将张氏嫁给了自己堂兄的儿子欧阳晟。
婚后的张氏生活不检点,竟和婆家府上的一名叫陈谏的仆人厮混在了一起,被丈夫发现。张氏打死都不承认和陈谏有奸情,欧阳晟一怒就将张氏告上了开封府右军巡院。
当时在开封府掌事的是杨日严,这个案子由他亲自审理。
按说这件事与欧阳修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通过杨日严的幕后操作竟然和欧阳修牵扯上了,谁让欧阳修得罪他了呢。欧阳修之前和杨日严结过梁子,杨日严提起欧阳修就气得咬牙,看见欧阳修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原来杨日严之前担任益州转运使时干过贪污受贿的事儿,他中饱私囊被欧阳修知晓,欧阳修就对圣上弹劾了他,杨日严遭到处置,从此对欧阳修怀恨在心,总想伺机报复,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当时欧阳修正担任大宋的“谏臣”, 这个职位可以制衡皇帝的权力,同左丞右相一样重要。谏臣不但可以找皇帝的过错来直指弊病,而且对下可监督百官,弹劾贪官赃吏,肃政纲纪,是铁齿喉舌,范仲淹曾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就连皇帝都害怕这些死谏之臣,何况文武百官,因而谏臣也被形象地称为“殿上虎”。
杨日严时刻等待着。
景祐三年(1036年),面对各种社会矛盾范仲淹呼吁改革,欧阳修积极响应并认为宋朝一系列的社会问题不仅仅是因腐败,冗官冗员才是根本问题。
自然,改革损害了一些守旧派的利益遭到他们反对,范仲淹受到了打击,被贬饶州,欧阳修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
庆历三年(1043年),宋仁宗赵祯让欧阳修出任右正言、知制诰,全部是些有名无实的职位。
这一年,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庆历新政”继续推行改革,欧阳修一如既往地支持。轻松地成为革新派干将。
就在改革轰轰烈烈地进行时,欧阳修的外甥女张氏出了事。杨日严一看机会来了,就准备借助张氏这事,节外生枝将欧阳修打倒,还找了强有力的合伙人——夏竦。
夏竦是北宋出了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曾担任过国史编修官,很有能力;宋真宗时期,襄州发生大饥荒,正在此地任职的夏竦,一边开仓放粮,一边发动富人募集粮食,救活了饥民45万人;宋仁宗时夏竦在齐鲁大地上修建了我国第一座木结构虹桥——万年桥,轰动天下,夏竦在全国上下树立的威望特别高。
欧阳修却看不起夏竦的出身,更看不起夏竦在仕途上的人生轨迹。夏竦是武官转文官,不管是文是武都不是他自己考上的,任武官是靠得朝廷的恩萌,转做文官靠得是举荐,欧阳修认为他是冗官冗员,正属于改革中打击的对象。
在第一次进行改革时期,宋仁宗下诏要在外就职的夏竦赶紧回来,准备任命他为户部尚书兼任枢密使。
欧阳修听说,立马起来反对。
他和范仲淹等为首的改革派联名上书说:“竦在陕西畏懦不肯尽力……置侍婢中军帐下……竦挟诈任数,奸邪倾险,与吕夷简不相能。夷简畏其为人,不肯引为同列,既退,乃荐之以释宿憾。陛下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忠之臣,何以求治?”
当匆匆赶到汴梁城外的夏竦听说后,对这种污蔑很生气,可无论他怎样对仁宗解释都无济于事。由于欧阳修等人在仁宗那里对夏竦的这些无中生有的说词,使他不但枢密使没当成,而且颜面扫地。
夏竦一怒站到了革新派的对立面,奋力回击,连同范仲淹、韩琦、富弼、石介等人一块打击,他先发制人,先从石介这下手。
他命家中女奴摹仿石介笔迹,以石介的名义写了一封给富弼的信,信中写道:“计划废掉仁另立新君”,一招制敌,使范仲淹等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好请求外放。
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一一被贬。欧阳修却不甘心,他上书辩解,以证清白。
太常博士钱明逸赶紧来落井下石,他和吕夷简交往深厚,又顷附于贾昌朝、夏竦,他和欧阳修也是有仇气的,在欧阳修主修《五代史》时,写他的祖上钱氏在统治吴越国时对民残暴,钱明逸怎能容忍欧阳修辱没祖先?所以借机报复。
就在欧阳修马上跌落时,欧阳修的外甥女张氏出了事儿。杨日严和夏竦、钱明逸联合起来,准备给欧阳修来个百口莫辩。
正在担任开封府代理知府的杨日严在审讯张氏时诬陷欧阳修,他刑讯逼供张氏,让她咬死诬称欧阳修在她出嫁前和她发生不正当关系。还拿出欧阳修之前写过的一首词来作为证据: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间,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己留心,何况到如今!”
逼着张氏指证,这词是欧阳修在她15岁时送给她的。
军巡判官孙揆不相信欧阳修会做出有悖人伦的事,就仔细调查,结果查无此事。
北宋名相吕夷简也来插手这事儿。他虽正确处理过北宋社会诸多矛盾,巩固边防,爱惜人才知人善任,对大宋做出过许多贡献,但这人有些小心眼儿,睚眦必报的那种。
孔道辅、范仲淹等都因得罪他而被他贬到边远的地方。
欧阳修曾狠批过吕夷简,他说:“二十年间坏了天下。其在位之日,专夺国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欧阳修的这些话让吕夷简如鲠在喉,一直不能释怀。
张氏的事是件“有损大宋颜面的事”,他要亲自安排审理,顺便报一下私仇。吕夷简命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前往查办,又派入内供奉官王昭明前去监督审核。苏安世和宰相吕夷简关系密切,王昭明是皇帝的内侍,比较正直。
苏、王二人并没有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欧阳修私通,于是苏安世按照宰相的意思决定用刑逼供,但被王昭明阻止了。王昭明说:
“盖以公前事,欲令释恨也。”又说:“昭明在官家左右,无三日不说欧阳修。
今省判所勘,乃迎合宰相意,加以大恶。翌日昭明吃剑不得!”,
但杨、钱等人苦苦等了多年的机会,怎忍心就此放过?他们又心生一计,于是就改判定欧阳修侵占甥女张氏嫁妆之罪,“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意思是说欧阳修用外甥女张氏的嫁妆钱买地给自己的妹妹,侵占了张家财产。对外宣称欧阳修当初收容张氏母子居心不良,是有目的的,他贪财贪色,想侵吞张龟正遗产。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欧阳修“盗甥案”。
他们拿出《宋刑统》的规定向欧阳修说事。《宋刑统》规定,对未婚的女儿,父母必须拿出家产做嫁妆,最起码是男子聘财的一半;对户绝资产的继承规定:除了丧葬费用和土地之外,所有的财产都由未出嫁的女儿继承;对于出嫁的女儿,能继承三分之一,归宗女的继承权和未出嫁的女儿一样;但女儿不能继承家中的土地,而是由近亲属继承。
而财产继承人的顺序先后为:儿子、未嫁女、孙、守寡妻妾。
按照《宋刑统》规定,张氏有权继承除土地以外的她父亲的所有财产,但她出嫁过了,只能继承财产的三分之一,而这次她和仆人有染被丈夫告上衙门,很可能被休,成为归宗女,要继承全部财产。
欧阳修用外甥女的奁产为妹妹买田置地,属于变相侵吞他人财产,当按盗窃罪论处。
庆历五年,欧阳修因此“罢都转运按察使,降知制诰,知滁州(今安徽省滁州市)”。苏安世、王昭明二人也被牵连,分别贬去泰州和寿春监盐税、酒税。欧阳修在被贬期间写出千古名篇《醉翁亭记》。
对于欧阳修被贬到滁州的事儿,《续资治通鉴》里有载:
“甲戌,河北都转运案察使欧阳修和滁州,权发遣户部判官苏安世监泰州盐税,出内供奉官王昭明监寿春县酒税。初,修有妹适张龟正,卒而无子,有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府。权知府事杨日严前守益州,修尝论其贪恣,因使狱吏附致其言以及修。谏官钱明逸遂劾修私于张氏,且欺其财。诏安世及昭明杂治,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安世等直牒三司取录问吏人而不先以闻,故皆及于责。安世,开封人也。狱事起,诸怨修者必欲倾修,而安世独明其诬,虽忤执政意,与昭明俱得罪,然君子多之。”
《欧阳文忠公年谱》也有记载:
“庆历五年乙酉。是春,真定帅田况移泰州,公权府事者三月,时二府杜正献、范文正、韩忠献、富文忠公以党论相继去,公上书辩之,小人素已憾公,会公孤甥张氏犯法,谏官钱明逸因以财产事及公,下开封鞫治。府尹杨日严观望传会,上命户部判官苏安世、入内供奉官王昭明监勘,得无他,八月甲戍,犹落龙图阁直学士,罢都转运按察使,降知制诰,知滁州。”
总结:
欧阳修被贬滁州,是守旧派抱团整治他的结果。欧阳修敢于直谏,坚守大节,保持人格尊严,几乎得罪了整个朝堂。他万不该以出身看人,去阻断有才能的夏竦的仕途,使自己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杨日严、夏竦、吕夷简、钱明逸等一直想报复欧阳修,夏竦先是伪造书信,诬陷石介、富弼等作乱,将欧阳修赶出京城,又抓住欧阳修的外甥女与人通奸的丑事,和杨日严、吕夷简,钱明逸、苏安世等一起制造大新闻,无中生有硬是将舅甥乱伦的桃色事件撕扯到欧阳修身上,因证据不足又说欧阳修盗窃外甥女的嫁妆,坐实案件,将欧阳修贬黜。实质上,欧阳修被贬的背后是他参与庆历新政触犯了守旧派们的利益,导致他们对欧阳修重拳出击的结果。
这件事使欧阳修的仕途一落千丈,声誉一败涂地,庆历新政宣告失败,真是众口一词,积非成是!
不过,二十多年后,王安石的朋党又给欧阳修整了个更奇葩的桃色事件——诬陷欧阳修与自己的儿媳乱伦。
这次欧阳修虽扳回一局,使诬陷他的监察御史蒋之奇得到应有的下场,但从此以后,欧阳修对官场心灰意冷,他坚决提出辞职,唏嘘说出“唯有早退以保全节”,一语道出人言的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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