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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看热讯:蓝贝|父母为了钱把你嫁给一头猪,你会不会润?
2022-08-21 18:27:14 来源: 腾讯网

日前自公司楼下旧书店偶得一本张友鹤选注之《唐宋传奇选》,内选录唐宋传奇39篇,篇篇精彩,后世多有改编之《莺莺传》《聂隐娘》《虬髯客传》《长恨传》《霍小玉传》等,皆收录其中;闲暇之时,就拿来赏读一番,每每被作者纷繁的意象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折服。今读一篇《郭元振》,更是被其所呈现的现代性和象征性所击中,遂拿来与君共享之。

故事叙述郭元振公,落第途中迷路误入一祠堂,听到一女子在哭泣,经询问得知:“妾此乡之祠有乌将军者,能祸福人。每岁求偶于乡人,乡人必择处女之美者而嫁焉。妾虽陋拙,父利乡人之五百缗。潜以应选。今夕, 乡人之女并为游宴者到是,醉妾此室,共锁而去,以适于将军者也。今父母弃之就死,而今惴惴哀惧。君诚人耶,能相救免,毕身为扫除之妇,以奉指使。”

是说,这里有一个叫“乌将军”的神,每年要求乡人祭祀处女,还得是美女给他。这位女子的父亲,拿了乡亲们五十万钱,就把她卖了当祭品了。乡亲们把她灌醉,锁在祠堂等神来,恰好遇到郭元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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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郭一听,岂有此理,顿时义愤填膺,一定要救姑娘于水火。说我要是救不了你,我就自杀,殉你,否则忝为大丈夫,绝不使汝枉死于淫鬼之手。最后,开始部署计划,及至乌将军入祠,元振先让仆人通报姓名,再上前施礼,然后与其对酌对食,“言笑极欢”,举止得体。此时,尽管元振囊中藏有利刃,但他不急于成事,而以“御厨鹿脯”为饵,诱其入彀。后元振趁妖不备,捉其腕而断之,竟然是一猪蹄

妖负伤夜遁。元振救出乡女,天明时分与前来收尸的乡民们相聚。谁料此刻又陡起波澜,愚昧的乡民竟斥他残了此乡的“镇神”,要“杀卿以祭乌将军”。瞧瞧这个场面,像不像你我身边的那些乌合之众,弱智韭菜?

在一片鼓噪声中,元振不愠不急,气场十足的说:“你们哪,光长岁数 ,不长经历(尔,徒老于年,不老于事)什么是神?那是受天的指派来镇守人间的,不就像诸侯是受了天子的命而治理天下一样么?如果诸侯渔色国中,天子不会生气么?如果残虐百姓,天子不要讨伐他么?如果你们称呼将军的,是真正的神,神肯定没有猪蹄吧。上天怎么会令淫妖之兽镇守四方?淫兽,那是天地之罪畜生。我执正道而诛杀它,难道不可以么?你们这些人里,没一个有正道的,让你们的少女年年横死在妖畜面前,积累的罪过都震动了上天,你们怎么知道不是老天让我来替你们销罪的?听我的,应该替你们把这妖畜除掉,永无聘礼之患,怎么样?乡亲们听了郭公的一番话,终于觉醒了,说:”愿从命!“

(“夫神,承天而为镇也,不若诸侯受命于天子而强理天下乎?”曰:“然。”公曰:“使诸侯渔色于国中,天子不怒乎?残虐于人,天子不伐乎?诚使汝呼将军者真明神也,神固无猪蹄。天岂使淫妖之兽乎?且淫妖之兽,天地之罪畜也。吾执正以诛之,岂不可乎?尔曹无正人,使尔少女年年横死于妖畜,积罪动天,安知天不使吾雪焉?从吾言, 当为尔除之,永无聘礼之患,如何?”乡人悟而喜曰:“愿从命。”)

诸君看,这段话,多么”见微知著,微言大义”。短短一段话,把孟子的“诛独夫”论阐释得淋漓尽致。只有宋代那些腐儒才以为忠君是儒家的三纲所系,不能破。其实是拿愚忠愚孝把孔孟的经念歪了。事实上,以君主为本位,倡导君主专制的是法家;儒家的君臣之道是建立在双向关系上的。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进一步说,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真正的儒家,是心里装着“天下”,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忠君孝悌”为“义”,却也要先看看君是什么样的君,如果只是如故事中的“猪妖”,却要群起而诛之,那是替天行道。即孟子认为的 “杀掉昏主,孟子认为不是弑君,而是诛独夫。”

所以,最后这帮“乌合之众”,就在“境外势力”郭元振公的号召下,幡然醒悟,最后沿着血迹,找到一个大坟墓,拿火把照亮一看,“若大室,见一大猪,无左前蹄,血卧其地。众人拿烟把它熏出来后,其毙于围中。”——最后,终于把这个猪妖给杀了。

本来故事到这里,我以为就结束了,没想到后面得救少女的话,又一次击中了我。这位死里逃生的女孩,竟然向其父母亲族提出了辞行,她说:“多幸为人,托质血属。闺闱未出,固无可杀之罪。今日贪钱五百万,以嫁妖兽,忍锁而去,岂人所宜?若非郭公之仁勇,宁有今曰?是妾死于父母而生于郭公也。请从郭公,不复以旧乡为念矣。”泣拜以从公。

啥意思,意思是说,我何其幸运,这辈子托生为人,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闺房里,肯定没有犯值得杀死我的罪吧。今天,你们为了五十万钱,就把我嫁给妖兽,把我锁在祠堂里走了。你们还是人么?要不是郭公仁勇,哪还能活到今天。我是死在了父母手里,多亏郭总才让我活命。请让我跟郭总走吧,我不再挂念这个所谓的故乡了。

这段话说得真是穿越千年,振聋发聩。王荆公曾说,“汉恩自浅胡自深,知人贵在相知心。“他认为王昭君远嫁匈奴,未必不幸福,你汉家天下,没把人家昭君当人,而匈奴却把昭君当宝。这位得救的女子,此刻就像王荆公诗中的王昭君一样,心中也是一肚子委屈。(被自己人坑成这样,谁不委屈?)看看你们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蠢得竟把猪怪当”明神“,还每年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去祭祀它;姑娘死里逃生之后,对这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实在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同胞“(乡亲)伤透了。所以,人家想润了。这在”润学已成显学“的今天,恐怕不难理解。

郭公呢,本来不想接受,毕竟初衷不在于此,说自己“非鬻猎者”,但是架不住姑娘真心想追随,“遂纳为侧室,生子数人。“ 姑娘最终润了,虽是侧室,也好过在本国,哦不,本乡,被父母为了钱,嫁给猪妖要好吧。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诸君看完,作何感想啊?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对其富有隐喻和象征意义的写作技巧而叹服不止呢。事实上,这样的故事,在六朝志怪、古史传奇、宋元话本、乃至后世之聊斋,阅微、子不语中,浩如烟海,却每每不为人重视。

在我看来,那些见微知著、微言大义的写作技巧,丝毫不输于贝克特、博尔赫斯、博尔赫斯、波拉尼奥、乃至卡夫卡、爱伦坡、小泉八云等象征主义或后现代的蒸汽朋克们。正是这些在古代中国不被重视的小说者流,非但不被时代所淘汰,反而超越四书五经等所谓经典,穿越千年,传达出了某种万世不易的神性、异域性,乃至现代性。只不过,我们今天的影视剧,配不上这样好的写作,让这么好的作品,泯与众人罢了。

注:郭元振,确有其人,他名震,籍魏州贵乡(今河北大名县东南)。唐书载:他生前屡立军功,睿宗时任兵部尚书,擢中书门下三品,执宰相职,封代国公。七一三年,玄宗骊山讲武,他坐军容不整,被放饶州,死于途中。他生前任侠使性之事可能在民间广为流传,但他是咸亨四年进士,并无落第除妖之事。牛僧孺可能是借古人之躯,寄己之情愫,故将其虚构成一位落第返乡、却无半点失意窘态的游侠似的人物,并铺陈出这篇惊心动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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