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开始削藩后,明朝宗亲们的权势和地位就开始持续下降。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宣德朝后的宗亲们俨然已经成了被圈养的“朱”。虽然还可以凌辱小民,但是面对朝廷时不但战斗力不足,还常常被官员们整治和欺压。
如代隐王(朱仕壥)不顾身份主动跪谢石彪不说,还将王府变成了供石彪喝酒狎妓的花楼。正德朝吏部官员诬告鲁藩归善王朱当沍谋反,虽查不属实,朱当沍还是被判圈禁、削爵,人最终也被逼得自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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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嘉靖朝时赵藩有个宗亲,爵位虽然不高,战斗力却很强。
朱祐椋是赵藩始封王朱高燧的玄孙,弘治朝时被册封为辅国将军(男性宗亲爵位的第四等)。成年后朱祐椋干的最主要的营生是,带领一群低级宗亲“索禄”。
因为宗室人口的快速滋生,弘治朝孝宗推行了“本折各半”的宗禄改革。加上宗室地位的下降,朝廷和地方府衙常常会因周转不及、挪用等原因故意克扣、积欠宗亲们的宗禄,这就让不少低级宗亲生活变得很困难。
注:“本折各半”是指宗亲的宗禄发放由全部发禄米改为禄米、宝钞各半,但宝钞从洪武朝就开始大幅度贬值(滥发),到了弘治朝几乎等同于废纸。所以“本折各半”相当于扣除了一半宗禄。
为了生计一些低阶宗亲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们聚集成伙并勾结地痞无赖们打着“索禄”的旗号,抢劫平民、市集,甚至府衙仓库。朱祐椋就是这样的团伙的头目。
正德十六年五月(明世宗此时已登基),彰德知府张惠将朱祐椋一伙的罪行上报朝廷并请求予以惩办。正忙于“大礼议”的世宗没工夫管这事儿,下旨让地方官员自行处理。这无异于宣布朱祐椋等宗亲不予论处了,因为《皇明祖训》里有规定: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此后朱祐椋愈发地嚣张,欺侮平民的手段也愈发地暴虐。稍后不从就会被他及其下属殴打,甚至残杀。拿朱祐椋没有办法的张惠只能“曲线救民”,无权逮问宗亲,就抓宗亲们的跟班、从人和下属。
这一招确实让朱祐椋尴尬,因为护佑不了手下,就没人跟他混了。但是无实权的朱祐椋也没有直接对付张惠的手段,于是他就整出了个大活。
嘉靖三年末,朱祐椋未经请示就自行跑到京师告御状。状告知府张惠蔑视宗亲,随意抓捕他本人以及奉国将军朱厚煏、朱厚炪等宗亲的家仆。这事儿让世宗很震惊,不过他惊的是朱祐椋的行为。
从太祖时起朝廷就明确规定宗亲无令不得擅离藩地,违规者甚至可以按谋逆论处。另外朱祐椋的上告也属于“越关奏扰”,是被明令禁止的。
宗室非机密重情、不得径奏。郡王以下、有事非启亲王、不敢奏 ...... 有越关奏扰者,罚无赦。
《皇明祖训》
世宗应该不会认为朱祐椋私跑出来越级告状是要图谋不轨,但是世宗八成认为赵藩以及赵地的地方官员管理不当,折腾出了这番乱象。此案其后的判罚也证明了这一点。
最终的调查结果是,朱祐椋等宗亲欺压、残杀赵藩百姓的罪行属实。但本着《皇明祖训》“虽有大罪,亦不加刑;重则降为庶人,轻则当因来朝面谕其非。或遣官谕以祸福,使之自新。”的精神,只给予朱祐椋等宗亲夺禄的处罚。
而彰德知府张惠却因“行事不当”被降一级改任河东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可以说张惠与朱祐椋的斗争,朱祐椋在世宗的“帮衬”获得大胜,这不但让他“信心”更为膨胀,也促使他干出了更大的事情。
此事之后朱祐椋“名气”大涨,很快就有一两百号地痞无赖汇集在他的麾下。朱祐椋也不甘于在彰德城里小打小闹,他瞄上了一个无本买卖。
磁州鼓楼
彰德府下辖的磁州制瓷业很发达,每天都有大量的瓷器、陶器运往外地。朱祐椋带人在高臾占地立卡、私刻关防,以稽查货物的名义向来往客商收取税费。为了扩大自己的买卖,朱祐椋还想出了个一箭双雕的妙招。
当时山西潞城一带也有一伙盗匪占山立寨,盘剥、劫掠客商。不少商人为避祸选择绕行,从其它地方转运货物。这也让途经朱祐椋地盘的商人变少,朱祐椋的收入也受影响。朱祐椋上疏朝廷,建言如何剿灭这伙盗匪,还表示他愿意捐出他一年的宗禄资助朝廷。
不但借朝廷之力剿灭了自己的敌人,朱祐椋还把世宗哄得很开心,除了下敕文嘉奖,还恢复了他之前被裁减的宗禄(被扣了三成)。
上嘉祐椋捐禄供军,有体国恤民之忠。令写敕褒奖,禄米如旧关支。
《明世宗实录》
朱祐椋忽悠了皇帝,但是忽悠不了朝廷的官员。嘉靖十二年,御史吴山、王仪联名弹劾朱祐椋并将他的各项罪行一一列明。都察院都御史毛伯温也附议了吴山、王仪的弹劾,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 朱祐椋作为宗亲,占山立寨、招兵买马是想干啥?
敏感的嘉靖没再向着朱祐椋,下旨将其废为庶人并发凤阳圈禁。
朱祐椋不甘心就此终了,当年六月,他再次潜逃至京师告御状。朱祐椋这次告御状不但准备充足,而且运气特别好。
朱祐椋指出吴山、王仪弹劾自己的罪行大多发生在嘉靖四年之前,当时自己已经被处罚了,他们这是故意翻旧账。毛伯温因任河南巡察御史时违规使用轿子,被自己制止过,所以这次是找茬报复他。
至于这次无令私跑入京的行为,朱祐椋指出是因为彰德知府王天民不许自己上告,为了伸冤他才不得不潜入京师。另外朱祐椋还告了王天民一记黑状,称自己曾设坛为世宗祈祷皇嗣,王天明不一起祈福不说,反而耻笑这种行为。
这个说不清楚的黑状这个时候看上去没啥,但是几个月后,它逆转了这个案子。
世宗收到状告后,命令吴山、毛伯温、王仪等回籍听堪(等待调查),大理寺右寺丞张景华和锦衣卫指挥佥事陈寅将朱祐椋带回彰德并详细调查。
当年八月,世宗皇长子出生,十月初十皇长子不幸夭折。此时世宗再想起了朱祐椋说的话,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天就下旨将王天民革职为民。其实这个时候,案件的调查已经基本结束,朱祐椋状告王天民之事根本就无法证实。
己卯,黜河南彰德府知府王天民为民。初赵府辅国将军祐椋以罪革爵发高墙,乃讦奏天民阻其出城祷求圣嗣,出诽讪语。上命追赴诰狱,鞫之无实。法司论天民轮赎还职,诏特斥为民。
《明世宗实录》
不过悲痛的世宗不关心这些,为发泄他宁可信其有,这实际上也为这个案子定了基调。十二月张景华和陈寅上报调查结果,吴山、王仪弹劾虽属实,但都发生在削减宗禄之前。
最终世宗判定,朱祐椋免圈禁复爵、吴山降三级外调、王仪罢职为民、毛伯温革职闲住。朱祐椋能凭一己之力,在罪证确凿的逆境中翻身并战胜了一众御史。并不是朱祐椋能力有多强,他只是敏锐地意识到最终的执法者相对于罪行更在意自己本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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