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1年10月19日，7000多名英军士兵在副指挥官查尔斯·奥哈拉的带领下，奏着“世界天翻地覆”的乐曲，走向位于约克镇的受降地点。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分列两边的美国与法国军队。约克镇战役粉碎了英军占领英国南方的企图，基本结束了美国独立战争在北美大陆上的战事，这一切是在美国与法国军队通力合作的情况下取得的，美国国会圆形大厅的一幅油画生动地描绘了美法军队接受英军投降的场景。在2018年美国国会的演讲中，法国总统马克龙也提到拉法耶特的事迹，以证明美法两国间的特殊关系：“还是一个年轻人的他，与乔治·华盛顿并肩作战，结成了以尊敬和挚爱为基础的紧密关系。”

然而，以法国为代表的外部力量对美国革命的帮助远不止于约克镇的胜利与法拉耶特的事迹。毫不夸张地说，倘若没有法国等外部力量的大力援助，美国革命绝无可能成功。更具戏剧性的是，往前推十几年，美法双方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却最终结成了亲密的“革命战友”，这些在电影《爱国者》中都有所体现。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一、法国人是世仇还是救星？

七年战争前的北美大陆形势，蓝色部分为法国殖民地，红色与紫色部分为英国殖民地

影片男主角在与大陆军军官会谈时，听说了法国将为美国提供援助的消息，对此将信将疑：“你相信法国人会言而有信？”这反映出英属殖民地人民对法国的不信任。毕竟自英法两国竞相殖民北美大陆起，双方间便冲突不断。法国长期占据着加拿大东部、五大湖及密西西比河流域地区，与当地印第安部落来往密切，对英属殖民地的安全造成了极大威胁。

七年战争期间，法军及其印第安盟友对英军的伏击

七年战争后的北美大陆形势，粉色为英国取得的土地，黄色为西班牙获得的土地

该情况直至1756至1763年间的七年战争（这场战争的北美战场又被称为法国-印第安战争）中英国完胜、法国丢失在北美大陆的所有殖民地方才告终。美国革命时，这段历史才过去十几年，英属殖民地人民对法国当年造成的威胁记忆犹新。

异常惨烈的法国宗教战争

法王亨利四世加冕

在殖民冲突外，法国的宗教也与英属殖民地的主流信仰格格不入。法国的国教为天主教，就连法国宗教战争期间的胡格诺教派（即法国版新教）领袖最终也选择皈依天主教，方能继位为亨利四世。1685年，路易十四更是废除了《南特敕令》，从此新教在法国不再受保护，大量胡格诺教徒出逃英属殖民地，颠沛流离的家族历史使得他们自然对法国没有好感。（关于《南特敕令》的废除及其影响，参见往期文章：滑铁卢之战与一个“美国家族”的奇幻漂流）再加上北美十三州殖民地除马里兰有较多天主教徒外，均以新教为主流，因此对以天主教立国的法国充满厌弃。

作为北美大陆科学的代表，富兰克林的到来在启蒙时代的法国引发轰动，图为他与法国哲学家伏尔泰的会面

然而，不少殖民地精英尽管厌恶法国，却清楚地认识到，北美十三州殖民地要想战胜英国，获得独立，必须取得法国的支持。为了更好地实现这一目标，大陆会议派遣在欧洲享有盛名的本杰明·富兰克林担任驻法使节。美国方面甚至暗示，倘若法国不正式参战，美国就将与英国媾和。

二、法国军援、志愿者与正式参战

博马舍，文艺青年的背后，是一颗纵横捭阖的心

七年战争惨败后的法国一直寻思着向英国复仇，美国革命提供了黄金机会，使它得以践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一外交准则，既削弱英国，又扩展法国与北美的贸易。以《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闻名的剧作家皮埃尔·博马舍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在与大陆会议代表接触后撰写的报告说服路易十六向美国提供武器出口和援助。此外，法国与尼德兰的诸多兵工厂也嗅到了扩展北美市场业务的机会，双方一拍即合。

一箱箱枪械、火药、弹药从法国与尼德兰地区的港口出海，途经法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诸多殖民岛屿，运往美国，这些物资对缺少兵工厂的美国而言至关重要，大陆军90%的弹药均来自进口。片中男主角融化爱子的兵人制作弹药的场景折射出大陆军缺乏标准化生产的军事物资的窘境，倘若法国未曾提供这些军事装备出口与援助，美军在萨拉托加的胜利便无从谈起（放在今天，大陆军估计要说“感谢榜一大哥刷的火箭”）。值得一提的是，据网友考证，《阿甘正传》中大陆军手执的便是法国查尔维尔燧发滑膛枪，也算是向这段历史致敬。

拉法耶特在1777年的布兰迪万战役中率军冲锋

同样身着大陆军制服的杜波泰尔

在军事援助外，志愿者的到来也对大陆军助益颇多。北美殖民地没有军事院校，指挥官仅有的军事知识均来自于七年战争中与英国的并肩作战，缺乏工兵、炮兵等需经过长期正规培训的专业人才，大陆军的普通士兵同样缺少专业军事训练。法国组织的志愿人员的到来极大地改善了该窘境，拉法耶特本人接受过骑兵训练，日后美国首都华盛顿的设计者朗方是专业的工程师，杜波泰尔更是升任大陆军首席工程师，成为美国陆军工程兵团的鼻祖，并在约克镇围城战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片中法军军官对民兵的培训折射出了专业的法国军人在大陆军实现正规化过程中扮演的关键角色，需要说明的是，普鲁士军官冯·伊托本男爵在这方面更是居功至伟，在操练军队之余，他还亲自为大陆军撰写了军事操典，使得在福吉谷过冬后的大陆军面貌焕然一新。

惨烈的萨凡纳围攻战以美法联军的撤围告终，但对他们进一步积累围城经验意义重大，可惜的是，与南方战场的其它战役一样，该战在美国之外鲜为人知

在大陆军于萨拉托加战役中获胜后，法国正式与美国结盟，加入对英国的战争。法国舰队的到来改变了英国舰队对制海权的掌控，英国军队无法像先前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通过海洋调遣军队，反倒需要担心美法两国来自海上的联合袭击。尽管美法联军对罗德岛纽波特和佐治亚萨凡纳的攻击都以失败告终，但也迫使英军逐步进行战略收缩。

决定性的切萨皮克海战，宣告约克镇的英军解围无望

在约克镇围攻战中，法军舰队更是切断了英军从海上的退路和给养来源，而法国陆军与大陆军一道攻下了数个英军堡垒，这在影片的最后都有所展现，尽管称法国舰队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也是挺损的。

与塔尔顿对阵的法军黑森骑兵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历史原型、英军骑兵军官塔尔顿还与法军交过手。与影片所呈现的戏剧化复仇场景不同，他并未战死于考彭斯，而是继续参加了其后的一系列战事，还差点抓住了时任弗吉尼亚州州长的杰斐逊。在防御约克镇期间，塔尔顿的部队与由法国军官率领的黑森雇佣骑兵交锋，结果惨败，塔尔顿本人也负伤落马。在英军于约克镇投降后，几乎所有高级军官都受邀与美军军官用餐，只有塔尔顿没收到邀请，原因不言自明。

三、法国竹篮打水一场空

华盛顿检阅法军，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都在防着对方

尽管美法两国军人在战场上携手作战，但在外交舞台上，双方对彼此的猜疑与小心思仍在继续。以约翰·亚当斯为代表的派别怀疑法国漠视美方利益，企图把美国绑在帝国争霸的战车上，因此在结盟谈判中要求法方保证绝不尝试重占加拿大殖民地，正如华盛顿在笔记中写道：“根据整个人类历史得出的一大原则是，除非它受自身利益所约束，否则没有哪个国家值得信赖。”法国将领托马斯·康威在1777与1778年之交卷入密谋，试图废黜华盛顿大陆军司令一职，这无疑加重了华盛顿的心结。

法国于1782年提出的和约方案，在北美十三州与西班牙殖民地间留出印第安人区域作为缓冲，且由英国控制俄亥俄河以北地区，这遭到美方拒绝。

与此同时，法方要求美方不得与英国单独媾和，且在战争结束后帮助法国保卫在西半球的属地。此外，由于西班牙是法国在欧洲事务中的传统盟友，法国也绝不容许美国扩张到密西西比河流域。

美国最终从英国那里得到了更多的领土，直接从原先的十三州扩展至五大湖和密西西比河流域

在此情况下，约克镇战役后，美法双方就缔约事务与英国打交道时，展现出诸多的尔虞我诈，美国最终抢先一步。富兰克林、杰伊和亚当斯这三位谈判代表向英国方面暗示，在得到理想的和约后，美国便会背弃美法同盟。在最终商定的和约条款中，除原有的十三殖民地外，美国还得到了俄亥俄河与五大湖之间的西北地区。

英国报纸上刊登的一幅讽刺和谈的漫画，其中美国由印第安人代表，称其获得了自由与独立，英国称自己虽败由荣，法国则满足于将英国势力赶出北美十三殖民地。神奇的是，各怀鬼胎的他们居然“尿到了一个壶里”。

英国转过头来，利用英美间已就和约达成一致的既成事实，压服法国与西班牙缔和。法国与西班牙此时也已精疲力竭，无力将战争持续下去。西班牙尚且获得了西佛罗里达与东佛罗里达地区，法国则基本一无所获，只是恢复了1763年丢失的非洲塞内加尔河沿岸部分领土。极力主张支援美国革命的法国外交大臣韦尔让伯爵愤愤地说：“如果我们根据我刚刚目睹的事实，对未来做出判断的话，我们将会为我们已为美利坚合众国所做的一切，为帮助他们获得这个名称，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雅各宾恐怖统治，一大批贵族脑袋落地

韦尔让的预言在短短6年后便成为事实。设想中的美法跨大西洋商业纽带并未实现，在美国革命中的巨大支出导致法国财政不断恶化，最终触发了1789年的法国革命，路易十六身首异处。

“抓捕博马舍的历史瞬间”

博马舍尽管曾经下狱，但仍试图重操旧业，为革命政府从荷兰购买步枪，结果买卖不成，还被污蔑为逃国者，至死前三年才方得以回国。曾在1790至1791年间担任战争大臣的杜波泰尔同样为激进的雅各宾派所厌恶，只得逃往美国，并在1802年试图返回法国时死于海上。

对美国人而言，法国革命的确血腥恐怖：当年对付效忠派时，不就是绞死了几个，抄了他们的家嘛，至少大部分效忠派还活着。

美国方面在最初颂扬法国的革命热情后，开始贬损那里出现的暴力与血腥。亚当斯写信给杰斐逊，直言“我憎恨法国大革命，因为我坚信，它不仅阻止人类的进步，而且导致历史的倒退。”与此同时，法国对美国革命的实质性支持也被遗忘，仅剩下拉法耶特和朗方这两个文化符号为后世所铭记，白宫附近拉法耶特广场上的几座雕像屹立在那里，静静见证着美国政坛的风云变幻。法国援助在美国大众记忆中的起伏，与关于独立战争期间美国黑人贡献的叙事所经历的沉浮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