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的一天上午，华东海军司令员张爱萍突然接到一通来自前线阵地的紧急电话。

电话那头的海军第一纵队司令员吴福海顾不上寒暄，语气也有些慌乱，上来就直接汇报：

“部队出事了，炮舰队的那些国军海军起义官兵一夜之间就逃跑了20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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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张爱萍不由得心中一惊。华东海军刚刚成立2个月，百废待兴，时间紧任务重，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哪知千算万算，偏偏还是出了问题。

一些起义官兵思想包袱重，立场不坚定，出现小规模的逃跑事件放在其他作战部队也算不上稀奇事。但现在这支新海军的人员构成中起义官兵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而是都是处于关键的指挥、训练、技术岗位。这个时候200人出逃，很有可能就会引起更大规模的躁动，严重影响军心。

而当听完吴福海解释完这次逃跑事件的起因后，一向以“儒将”著称的张爱萍却是罕见地发了火：

“就因为一条狗，你们就这么搞，心眼这么小怎么打仗，必须严肃处理！”

一、不计前嫌的扩军

白马庙，坐落在江苏泰州城郊，南临长江，北靠通扬运河，也是东汉名将蒋歆的故里。相传蒋歆当年在剿匪时战死，被孙权追封为“白驮将军”，后人便在家乡兴建了“白马将军庙”，将其奉为神灵常年祭祀，之后更是直接将当地的地名也改为了白马庙。

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白马庙并不是青灯古佛的寻常寺庙，而是一种抗争精神的寄托。明朝靖年间，名将刘景韶在泰州大败侵犯苏北的倭寇，百姓都说能胜仗是因为“蒋侯（蒋歆）显灵，从天空授以丈八长矛，盘舞如飞，为刘助战。”

所以在后来抗日战争的时候，白马将军庙内的香火最为旺盛，百姓纷纷来此祈求白马将军为前线的抗日将士显神灵助神威。

到了1949年的4月23日，白马庙则迎来更为传奇的一个时刻。正是在这天下午1时30分，伴随着窗外长江南岸传来的隆隆炮声，张爱萍在白马庙王氏小楼正式宣布了组建华东海军的命令，解放军历史上的第一支海军由此诞生。

身负重任，从无到有地组建海军，张爱萍的压力可想而知。渡江战役取得胜利，百万解放军已经打过了长江，接下来收复沿海诸岛，决战海南、台湾的任务也都提上了议程，短时间内带出一支能打仗的海军，这是上级下达的“死命令”。

但和宏大的战略任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华东海军成立之初的“寒酸”，包括司令员张爱萍在内，这支海军总共只有13人，其中5名干部，8名战士。

三野司令部作战参谋黄胜天，是张爱萍从粟裕手中要来的一员悍将，也是海军的创始人之一，他后来回忆海军建军时的窘境时就曾无限感慨：

“起初，我看看我们这十几个人，看看江阴要塞司令部空荡荡的大院，心里直打鼓。上级的要求能完成吗？怎么样来完成呢？”

当时空军、海军同时组建，四野负责空军，三野负责海军。三野名将不少，但在华东海军第一任司令员的选择上，上级却挑中了刚从苏联养伤回国的张爱萍。

张爱萍打仗是一把好手，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可以说文武双全。更为难得的是，出身农民家庭，没读过军校的张爱萍，却是全军之中独一份的“多兵种人才”。步兵出身的他，长征时最先开始研究骑兵，担任过中央骑兵团团长，后来又奉命组建海军，领头两弹一星和导弹部队的建设，堪称一生传奇。

身为海军司令员，张爱萍还有一大优势，那就是他脑子活，为人处世不拘一格。为了尽快扩军，完善海军配置，张爱萍开头就做了两件事：

第一：从各野战军中挑选精英干部和战斗骨干，并向老首长陈毅、粟裕要来一批人员素质高且战斗力强的作战部队，比如三野司令部直属侦察营、教导师、苏北海防纵队。

第二：吸纳国民党起义海军官兵，并在上海、青岛、福州等地成立“登记国民党海军人员办事处”，公开发表通告招募旧军队中的海军专业人才：

“为创建人民海军，罗致海军人才，业已成立办事处。凡一切曾在国民党海军中工作过、而今后志愿为人民海军服务者，不论脱离迟早，不论官佐士兵，或阶级高低，不论航海、轮机、制造、枪炮、通讯、测量、军需、医务，或其他行政人员，均可前往登记，量才录用。”

张爱萍双管齐下，招贤纳士，效果非常显著。特别是那则“不计前嫌、量才录用”的公告，更是在全国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有识之士纷纷奔走相告，前来报名者众多。仅上海一地，就在不到2个月的时间里接到了1000多人的登记，经过甄别，其中788人被录用。

除此之外，张爱萍还放下司令员的架子，亲自拜会曾国晟、罗柳溪、马瑞希等原国民党海军专家，邀请他们加入海军的指挥班子。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人要数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办公厅副主任徐时辅，他是桂永清的结拜兄弟，曾留学美国海军学院，专业能力极强。为了请出徐时辅，张爱萍不顾众人反对，亲自登门拜访，这让徐时辅非常吃惊，只能不停赔罪到：

“劳驾光临，罪过，罪过！”

张爱萍却说：

“不能请您出山，才是我的罪过呢！桂永清要您去台湾，您不去，这更可贵。您的业务专长和才能在人民海军中会有广泛的发挥的天地。”

哪怕是当年的桂永清，也没有如今的张爱萍如此诚意，这一席话让徐时辅非常感动，当即表示：

“张司令的屈尊盛情使我感佩敬仰，愿听从分配干点小事。”

后来在徐时辅的婚礼上，张爱萍不仅亲自出席主持婚礼仪式，还当场朗诵了自己写好的一副对联：

“明月夜同尝爱情花，花好月圆，鱼水含欢，喜结良缘；

艳阳天共奔奋斗路，路远任重，建设海军，保卫国防。”

张爱萍以诚待人，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华东海军在短时间的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徐时辅等人的尽心辅佐下，华东海军各部队仅用2个月就熟练掌握了军舰的操作技术、海上的进攻和防御技术，进步之迅速令人瞠目。

但是俗话说万事都有两面性，华东海军短时间内大量扩军，广泛招募，虽然加速了海军建设，却也留下了一些隐患。而最后矛盾集中爆发的地方，正是被视为华东海军头号主力的第一纵队。

二、一条黄狗引起的误会

华东海军第一纵队的来头不小，它的前身正是大名鼎鼎的“苏北军区海防纵队”。

当年苏中抗日战争最艰苦时，时任新四军一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的粟裕却提出一个“大胆”的决策：要在敌人的重重压力下，大力建设海防武装，全力开辟海上交通，组建一支战斗力强的海防团，把同日伪的斗争从陆地延伸扩展到海上。

在那个时期，海防完全是一个新词，发展一支“土海军”看起来更是天方夜谭，但粟裕不仅提出了想法，更是亲自落实，指导了海防团的创建，并让自己爱将陶勇兼任海防团团长。

陶勇军中外号“拼命三郎”，与叶飞、王必成并称为粟裕麾下最能打的“叶王陶”。他为人豪爽，重义气，打仗更是一把好手，接手海防团后，他大力清剿苏中海盗，一边打还一边招安，把孙二虎、吴道生、陆洲舫等江湖绿林都招揽到了新四军之中。

海防团本身的底子就是新四军一师师部警卫团的3个连，除编制1个山炮连外，还配备了6挺重机枪，这种装备配置那在新四军中绝对是过硬的。再加上陶勇招募的这一批绿林好手800多人，海防团汇聚了很多奇人俊杰，江湖豪侠，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战斗力在全军之中首屈一指。到了1944年春，海防团就已经扩建为包括3个小团的海防纵队。

张爱萍组建海军时，首先点名的一支部队就是海防纵队，并把这一支能够来之即战的王牌主力改编为海军的“第一纵队”。为了加强部队实力，张爱萍还特意把南京和镇江起义的3支原国民党海军艇队，改编为第一纵队下辖的3个炮艇队。

论人员组成，第一纵队在全军之中可以称得上是独一无二，部队构成主要分为3个部分：

第一部分：解放军中的主力部队、功勋部队。

第二部分：海防纵队在抗日战争中吸纳的江湖绿林。

第三部分：国民党海军起义官兵。

这三类人凑在一起，打起仗来各显神通，能够把战斗力最大化，但私下里相处也并没那么容易。那些从各野战军调来的战斗骨干，其中不少都是曾经的战斗英雄，在战场上拼过命，所以对国军起义人员的态度自然不会太好。而一些国军起义官兵，思想上也存在偏差，第一炮艇队队长杜澂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1949年4月23日下午，在第三野战军联络人员的策动下，国军少将司令官林遵率领第二舰队9艘军舰、16艘舰艇、1271名官兵在南京燕子矶江面易帜起义，在这批起义人员当中就包括了时任第5巡防艇队队长的杜澂琛。

林遵出身海军世家，是民族英雄林则徐的侄孙，父亲林朝曦也是清朝海军名将，参加过甲午海战。受到家族影响的林遵，19岁进入烟台海军学校，之后留学于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1937年赴德学习过潜水艇技术，堪称海军方面的“通才”。

加入华东海军后，因为起义立下大功劳的林遵不免有些骄傲，再加上旧军队中的习气，讲派系，搞个人主义，不服张爱萍，甚至还想争当海军司令。林遵这般态度，像杜澂琛这些老部下就更是如此。

杜澂琛参加起义，本身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受形势所迫，加入海军后也安分不下来，私下里还想拉人逃走，去招商局干商船船长，知而言之就是混日子。所以当一些海军官兵前来学技术时，他也习惯了摆官架子，既不耐心也不尽力，上课用英文术语，搞得大家不知所云。有人提意见，请他用中文教学，杜澂琛却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说：

“我当年就是这样学的，你们为什么不行？”

第一炮艇队的教导员王以仁，文化程度不高，30出头的年纪又难免有些年轻气盛。对于杜澂琛这种旧军队习气严重的起义将领，他向来就看不惯。而杜澂琛自恃有技术有经验，也同样看不起文化基础差的王以仁。两个人虽然搭档合作，却完全不在一个路子里。

受到杜澂琛的影响，炮艇队其他起义官兵对王以仁的态度也不太好，耍小脾气，抬杠那都是常有的事。炮艇队的译电员卢鹤南是杜澂琛心腹，两个人私下关系密切，有什么事情都是穿一条裤子，从某种程度讲，卢鹤南代表的就是杜澂琛，所以他对王以仁来说更是刺头般的存在。而到最后，也就是这个卢鹤南闹出的乱子。

当时炮艇队养了一条黄狗，算是官兵们的“亲密战友”，也不知道哪一天卢鹤南突然心血来潮，对着那条无辜的黄狗就是一通乱骂：

“黄狗滚出去!黄狗滚出去!”

而且偏偏卢鹤南是当着王以仁面前骂的。王、黄音近，王以仁便认为卢鹤南这是指桑骂槐，骂他“黄狗”，让他滚出炮艇队。王以仁当时也不吭声，而是直接向纵队政治部姚主任作了汇报，姚主任一听大为光火，认为卢鹤南态度不端正，必须严肃批评。

为了以儆效尤，姚主任特意召开了一个“团结大会”，主题就是帮助卢鹤南同志提高思想觉悟，改正他的错误，做出检查。

就这样，3个炮艇队的所有原海军人员500余人都集中在一个操场上，围成一个马蹄形大半圆圈席地而坐，缺口一边放着三张桌子，坐着政治部主任、各队队长和教导员等，最外面一圈是警卫连的战士。

被点到名字的卢鹤南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其他起义海军成员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嘛。

会上姚主任的话越来越严厉，甚至大声质问卢鹤南：

“难道我们身上的伤疤是狗咬的吗?”

到这里，一些老指战员的情绪起来了，就再也忍不住，争先恐后地发言，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战争中失去过战友、亲人，对国军心里一直都有疙瘩。

渐渐地，“卢鹤南!你必须彻底交待!谁是你的后台!你不老实交待，死路一条!”、“人民宽大了你，你不思悔改，坚决与人民为敌。”诸如此类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到最后，还有人喊出了一句“枪毙卢鹤南!”

会议的激烈程度明显出乎了姚主任的意外，他赶忙制止说:

“大家不要激动，你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是以教育为主，只要卢鹤南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省过去，好好学习，提高觉悟，错了就改，改了就是好同志。”

姚主任的本意，是想借此教育卢鹤南，也敲打敲打杜澂琛，让那些起义官兵收敛些旧军队习气。但3个艇队的人员刚刚起义过来，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稍微一严肃，就吓坏了，纷纷议论，认为这是杀鸡儆猴。

出于害怕，也出于赌气，当天夜里，炮艇队500多名起义官兵一下跑掉200多人。更有甚者，走之前还把艇上的枪支、子弹扔到河里，艇上机器零件也拆了。到了第二天，得知消息的杜澂琛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请了病假回无锡老家“休养”去了。

事情一出，张爱萍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及时遏制住这种势头，以良好的方式处理好这次的事件，那么以后将会逃跑的绝不仅仅只有这200人。起义官兵需要一阵强心剂，同样的，那些华东海军中的老兵们也需要清醒认识，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海军，没有大海一般的胸怀，是绝对不行的。

当天，张爱萍就从上海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镇江前线。

三、坦诚相待

从哪里出的问题，就在哪里解决问题。

到了镇江之后，张爱萍立刻召集炮艇队中的起义人员开了一场大会。上一次姚主任开会批评卢鹤南，直接吓跑了200多人，这次又开会，而且是海军司令亲自主持会议，剩下的这些起义人员心里其实也都在打鼓，生怕又被秋后算账。

不过比起那位姚主任，张爱萍在会上一没有架子，二不纠错盘错，而是就事论事，和这些起义官兵聊聊心里话，比如他就提出了三个问题，并亲自给出了答案。

第一， 你们是怎么来的？

你们是在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你们自己也体会到国民党的腐败，觉得跟它走下去没有前途，所以投入人民的怀抱，这是因为你们有爱国心。

第二， 你们来干什么?

来为人民服务，来建设支人民海军，来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来保卫我们即将成立的新中国。

第三， 你们今后怎么干?

要学习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然后，要学习军事，用你们已掌握的海军知识和海军技术，为人民海军建设贡献力量。

讲到最后，张爱萍用一句话为整场会议画上了句号：

“祝参加大会的原海军人员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欢迎大家对讲话提出意见，畅所欲言，因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嘛!”

这些话，都说到起义官兵的心窝窝里去了。他们当年参加国军，都是把生死之度外，为的是抗击日寇保家卫国，后来打内战其实心里都不情愿。起义之后，大家也都愿意投入到海军的建设中，组建新中国的第一支海军，这是无比的荣耀。

张爱萍在会议上说的那些话，在海军内部引起了良好的反响，一些逃跑的起义官兵闻听消息后，陆陆续续被动员回来的有百余人。

自此之后，海军上下一心。

1955年1月18日上午8点，解放一江山的战役正式打响，作为总指挥的张爱萍下达了发起进攻的作战命令。这场大决战，海空陆三军参战部队多达17个兵种、28个战术群，其中炮艇队出动24艘炮艇，2艘炮舰，是海军之中最主要的一大战斗力。

仅仅不到10个小时的时间，我军就顺利攻占一江山岛。

16时30分，总指挥张爱萍迫不及待地登上一江山岛。望着满目狼藉的战场，看着红旗漫卷的一江山，张爱萍心中万分感慨，作下《沁园春 一江山登陆战即景》一首：

东海风光，寥廓蓝天，滔滔碧浪。看骑鲸蹈海，风驰虎跃；雄鹰猎猎，雷击龙翔。雄师易统，戎机难觅；陆海空直捣金汤，锐难当。望大陈列岛，火海汪洋。

料得帅骇军慌，凭一纸空文岂能防。忆昔诺曼底，西西里岛，冲绳大战，何须鼓簧。“固若磐石”，陡崖峭壁，首战奏凯震八荒。英雄赞，似西湖竞渡，初试锋芒。

解放一江山岛的战役，是我军历史第一次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也是海军真正扬威世界的一场仗。从白马庙13人建军，到亮剑台海立下首功，这里面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而是一代又一代的海军功勋们倾尽全力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