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藩世子王朱同镳(六代王)因为正妃不能生育,加上长子早夭,因此非常宠爱成化五年出生的庶次子朱安 。可能是少有异相,朱安 也很受自己的爷爷周懿王朱子埅的宠溺。
【资料图】
在朱同镳被册封为周藩王世子后不久,朱子埅就上表朝廷为朱安 请封王世孙的封号。这实际上违反了《皇明祖训》的规定 – “王与正妃年五十无嫡,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朱同镳被正式册封为周王时(成化二十三年)也才刚满四十岁。
在两代周王的宠溺下长大的朱安 ,毫不意外地长成了“歪瓜裂枣”,贪婪暴戾、各种不法。被朱安 各种凌虐的周藩军民自然也是怨声滔滔,不过这些怨气里有着一个特殊的声音,朱安 的五弟平乐王朱安泛。
朱安泛并不是想为民请命,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扳倒朱安 谋夺亲王位的机会。朱安泛利用朱安 热衷于在王府外横行敛财,冷落了父亲的机会,不停地在周惠王身边各种举报和诬告朱安 。
朱安泛的一番努力终于在弘治九年收到了效果,周藩的大乱斗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在朱安泛地不停撩拨下,周惠王脑子一热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弹劾自己儿子朱安 的种种不法行为,请求废黜朱安 的世子之位。
这些不法事主要为:鱼肉军民,抢夺民产;以世子的身份欺辱周藩小宗(主要是侵夺女性宗亲的禄米);假借周王的名义侵吞周藩财物,并役使王府所属军户、匠户等劳役获利等等。
这些指控中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欺凌弟媳,致母病故”。这条是说朱安 在料理弟弟丧事时,凌辱了自己的弟媳还侵吞了治丧费用。这还没完,朱安 的生母被这丑事气病后,朱安 故意不让母亲用药,致使母亲病故。
别的罪行不说,这两项中的任意一项被查实,朱安 别说被废世子位,贬为庶人并永久圈禁估计都是轻的。因为这两项属于十恶不赦里的“内乱”和“不孝”。
就在朝廷准备安排官员查证审理时,周惠王又为朱安 上了一道申辩、求情的奏疏。周惠王指出很多罪行实际上都没有查实,自己只是一时激愤才妄告妄奏。另外他认为朱安 还年幼无知(实有23岁),不少恶事都是王府属官唆使等等。
周惠王突然反悔的原因并不复杂。首先,他还是很溺爱自己的这个儿子;其次,他应该是察觉到不少罪行都是老五诬告的,自己被朱安泛忽悠了;最后,朱安泛也不是什么好人,朱安 为了报复,也准备了一大把他的黑材料准备上告朝廷。
而明孝宗是个对宗室很“狠手”的皇帝,周惠王担心自己的两个儿子把事情闹大后,整个周藩要一起倒霉。
注:弘治一朝被革爵、废为庶人的宗亲中,光亲王、世子、郡王就有13人。弘治五年荆王朱见潚被孝宗以“败坏纲常伦理”降为庶人,后赐自尽(明朝另一例处死亲王,是孝宗的儿子武宗处死宁王)。
因为周惠王主动叫停,并且周王也表示要亲自管教儿子,作为晚辈的孝宗也就选择暂且放过了:
上曰:安 违法多端,既为其父王所奏本,当究治。念王续有息词,姑宥之。仍降敕切责,再犯不贷。
《明孝宗实录》
弘治十一年末,周惠王朱同镳薨逝,周藩的大戏也渐入高潮。
此时的朱安 认为亲王之位可以等(一般要等到守丧结束后,朝廷才会正式册封世子为亲王),但是对自家老五的打击报复不能等。
经王府属官焦国秀献计,朱安 上奏朝廷称朱安泛明知周惠王病重不能动气,还故意大肆侵占周藩田地并各种为非作歹,将周惠王活活气死(恶逆)。还另附了朱安泛为夺财而滥杀他人全家(不道),窃取周藩社稷坛砖石自用(大逆)等罪行。
朱安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也上疏朝廷状告朱安 多项罪行,除了之前周惠王所告罪行,又增加了三个猛料。
其一,称周惠王不是病死,而是被朱安 毒杀的(恶逆),原因是朱安 忌恨周惠王想废黜他的世子位;其二,朱安 与周惠王妾室宋氏通奸(内乱);其三,朱安 与自己弟媳安定王妃、聊城王妃通奸。
这兄弟俩可以说是不死不休了,因为他们互相弹劾的“不道、大逆、恶逆、内乱”等罪行,全是十恶不赦之罪。罪行查实是对方死;诬告反坐是自己死。
注:不道(杀一家非死罪三人及以上),大逆(毁坏皇室的宗庙、陵墓和宫殿),恶逆(殴打和谋杀祖父母、父母、伯叔等尊长),内乱(亲属之间通奸或强奸)。
这些状告实在是太骇人听闻,朝廷自然无法漠视了。当年朝廷命令河南巡抚率地方三司要员,前往周藩详查并向朝廷报告以供皇帝裁决。
不过调查刚开始,朱安 就在弘治十二年二月病死了。虽然没能当上亲王,但这其实是朱安 最好的结局。虽然朱安泛的一些指控是子虚乌有,但是朱安 暴虐凌民、抢夺民产、凌辱弟媳等罪行基本属实。
这些一旦查实,孝宗大概率会将朱安 废为庶人并圈禁。死在定罪前,则可以凭借“死者为大”混个不了了之。后孝宗下令“辍朝一日,赐祭葬如制”,也正是如此。
朱安 死后周藩的第一继承人就成了他的庶长子朱睦 (朱安 无嫡子),周惠王仍在世的妻妾中地位最高的阎氏也按惯例上疏朝廷,请求允许由朱睦 掌周藩国玺、摄理府事(也是隐晦要求朝廷承认他的亲王继承权)。
虽然朝廷很快就同意了阎氏的奏请,但是朱睦 并未被实际册封,加上他此时才十岁,让朱睦 的四叔朱安涘“看到了”自己上位成亲王的机会。因此朱安涘就加入战团并联合朱安泛攻击“寡嫂幼侄”。
注:周惠王诸子中老大早夭无后,老三在之前已亡故并绝嗣,老二朱安 一系如果不能封王,那就轮到老四朱安涘了。
首先这两人借着朱安 的王妃杨氏一介女流不便抛头露面以及朱睦 年幼的机会,开始大肆清洗周藩原属朱安 的势力。在他们的利诱胁迫之下,原属朱安 的势力基本都倒向了他们这一边。
在实际掌控周藩话语权后,朱安涘和朱安泛一边瓜分王府田产,一边将隶属王府的仆役、匠人、军士调走,进一步地孤立杨妃和朱睦 。
随后朱安泛将自己府中的管家婆婆戴氏派入王府管理剩余不多的仆役。戴氏在朱安泛的指使下以朱睦 母子的日常生活起居为要挟,从杨氏手里勒索了五千金。
朱安涘也没闲着,他受武则天故事的启发并结合周藩的一个实例(后文详述)后,编撰了一个故事。朱安涘称朱睦 的生母是王府乐户之后,早年被周惠王临幸过,她后来又得幸于朱安 才生下朱睦 。也就是说朱睦 是朱安 乱伦而出的一个“逆子”。
因此朱安涘上疏朝廷称朱睦 没资格掌周藩国玺及府事,请求朝廷在周藩另选贤良且年长者(也就是他自己)摄理府事。杨妃当然受不了他这么信口雌黄,也上疏朝廷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辩解。
注:明朝宗藩制度不允许宗亲娶纳乐户、娼伶等贱籍出身的女子。这种身份不合格的女子和宗亲娶纳超出规定数量的女子一并被统称为“滥妾”,从成化朝起“滥妾”所生子女,朝廷不再认可其宗亲身份。
古代家庭中正妻才是所有孩子礼法上的母亲。很多大家族以及勋贵家庭内,日常不允许庶子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母亲。
见杨妃不“老实”,朱安涘也向她伸出了黑手,这次他找来了原世子府内侍李聪。
李聪是个阉人,但他是律法上不允许的“自阉”。虽然朱安 不在乎这些,让他进世子府效力。但是后来上任的王府承奉王满、杨铸,在这方面要求比较严格,又将李聪给清理出去了。朱安 自然不会在意这个阉人,李聪却因朱安 没帮自己而怨恨上了世子一家。
在朱安涘的授意下,李聪散播谣言称杨妃和王满、杨铸苟合通奸,并且杨妃还通过这两人向地方府衙勒索钱财。朱安涘也一本正经地将这些报告给朝廷,杨妃不得不再次上疏朝廷自辩(不自辩就得找根绳上吊了)。
除此之外朱安涘和朱安泛也发动各自属从,对朱安 、杨妃母子发起全面进攻。一时间关于他们的黑材料和状告满天飞,意图直接逼死杨妃。河南巡抚也难以分辨真伪,只得一一向朝廷汇报。
见周藩内斗越来越厉害,爆料也越来越不堪、离谱。孝宗算是明白了,河南巡抚根本就解决不了周藩的问题。地方官员无法解决的原因,其实也是周藩一众宗亲敢肆意互相诬告的原因。
古代各朝为了防止臣民之间互相诬告扰乱社会纲常,专门制定了”反坐“的刑罚。也就是告某人某罪,一旦被查证为诬告,就用诬告的罪名来处罚诬告者。明朝为了加大处罚力度,使用了”加两等反坐“的规定。
诬告不成就要罪加两等,搞不好就人头落地了。如果不是孤注一掷的话,一般少人有人会去诬告尤其是重罪(明朝大罪加等会株连亲族)。周藩的宗亲们之所以肆无忌惮的,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通过《皇明祖训》给予了宗亲超越法律的特权。
首先太祖就不允许朝廷府衙直接审理宗室成员: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其次,太祖专门强调宗亲犯罪,论罪要能降等就降等,处罚要能轻判就轻判:
轻则量罪降等,重则黜为庶人。但明赏罚,不加刑责......
虽有大罪,亦不加刑;重则降为庶人,轻则当因来朝面谕其非。或遣官谕以祸福,使之自新......
官员贪六十两就剥皮实草;一点小错就杀头株连全家;还有抽肠、洗刷等各种肉刑伺候。而宗亲大罪也不上刑,处罚也要以口头教育助其悔过为主。论对亲族的友善,两千多年来无人能出明太祖之右。这也是明代宗室敢于横行不法的主要原因。
说回本题,地方官员不能捉拿审问,他们还怎么查证状告是属实还是诬告?而且即便是查实,宗亲们也会被从轻发落。那他们诬告还有什么压力?自然是能怎么诬告就怎么诬告了。
注:以朱安 、朱安涘和朱安泛三兄弟为例,如果没有宗亲的身份,他们互相的状告,如果是诬告,按照加两等反坐的规定,要凌迟处死。面对这样的后果,还敢诬告的人不多。
见地方官员们搞不定,孝宗就派出了司礼监太监赵忠和刑部侍郎何鉴前往河南,领导河南巡抚的调查小组加快调查。
见孝宗加大了调查力度,朱安泛在发慌的同时,又觉得再添一把火可能就赢了。于是他上疏朝廷,声明朱安涘状告杨妃的罪行属实。同时他还找来被朱安 欺负过的周藩仪宾(明朝王爷的女婿)李九畴做伪证 –“朱安 弑父在先,后又因担心东窗事发而自杀”,意图坐实前告。
斗争中长大的赵忠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很快就在盘问中发现了李九畴的破绽。确定其做伪证后,赵忠就毫不犹豫的把李九畴丢进了监狱。此举有力的震慑了周藩一众墙头草,肆意诬告的风气也得到了遏制。
排除了干扰后,就是对现有案情一一核实的事情了。随着核实,相关涉案人员越抓越多,最后竟达数千人。不过这对于赵忠和何鉴来说也不是问题,牢房还是够的。很快他们就查清了周藩内乱的全情,并上报给了孝宗。这份报告的主要内容是:
第一: 朱安泛、朱安涘,为了一己之私,肆意编造弑父、淫乱等大罪;
第二: 戴氏等三人乱上,侵辱、勒索王妃杨氏;杨氏也有逼迫朱安 的妾室为他殉葬等不当行为,而且她随意出入王府也是流言四起的原因之一;
第三: 镇国将军朱同錣(与周惠王同辈)违规纳乐户并生朱安汛等三子,而周惠王为其隐瞒并为其子请名、请封(这是朱安涘诬朱睦 为乐户之子的出处)
相关人等除了年幼的朱睦 ,没一个是干净的。周藩内斗之激烈,可以说冠绝整个明朝宗藩界。最后赵忠和何鉴也草拟了相关处罚建议一并汇报给了孝宗,孝宗则对主要案犯进行了加重处罚:
馀所连逮者几千人。拟李聪绞,李九畴及焦国秀三人、韵海等二十九人、刘深等六十一人俱充军。长史赵文、教授叚挺及满以下各论罪,有差狱......
上诏:安泛削爵降为庶人,迁之凤阳守陵。安涘令革爵,间住。杨氏革冠服,戴氏等杖八十,安汛等令改正。李聪依律处决,焦国秀等三人杖一百,韵海等二十九人杖八十,俱并家属发边卫充军。李九畴杖一百,革职为民。余从所拟。
《明孝宗实录》
两个王爷一个成庶人圈禁,一个被革爵看管;杨妃被革冠服,相当于免去了她王妃的身份;戴氏等女流杖八十,如果不能买通行刑官吏,就是死刑;其余人等不但增加杖刑,连充军也变成全家一起了......
至此这场周藩大乱斗终于落下帷幕。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朱安 才是这场大乱斗中最幸运也是受益最大的人,因为他死的是时候。不然无论是他本人的罪行被查实,还是他诬告其弟被查实,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别说保留他这一系的继承权,和朱安泛一起去凤阳守陵都是很有可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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