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沙（今河南唐河）之战后，楚怀王被迫向齐闵王求和，并把太子横送到了齐国去作人质。此时的楚国，几乎被东周列国彻底孤立，四周都是敌人。

对楚国倒向齐国极度不满的秦人，趁机落井下石，指派芈戎从汉中发起进攻，势如破竹般攻入南阳盆地，攻占了楚国新市（今湖北京山东北）等等八座城邑，直逼楚都郢城（今湖北江陵）！

前一年的新城（今河南襄城）之战，楚军战死两万、连将军景缺也被秦人斩杀；现在秦军再度兵临城下，令楚国上下都胆寒不已。

就在这时，秦昭王送来一封书信，让楚怀王前往秦国结盟：“早先寡人与大王相约为兄弟，在黄棘（今河南新野东北）结盟，楚太子入秦为人质，两国都至为融洽。可楚太子凌辱并杀死了寡人重臣，不谢罪就逃走了，这令寡人愤怒至极，才派兵去攻占大王的边境。如今听说大王竟把太子送往齐国去作人质，以求和平。敝国与楚国接壤，互为婚姻，亲爱已久。可如今秦、楚关系紧张，那就无法号令天下诸侯。寡人愿与君王在武关（今陕西商洛市丹凤县东武关河北岸）相会，当面定约、再次结盟，这是寡人的心愿。我冒昧地向您表达这一想法！”

收到书信后，楚怀王像是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整天都坐立难安：去吧，担心会有不测；不去吧，秦军又近在咫尺，随时会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大臣昭雎深知秦人不怀好意，力劝楚怀王不要前往；可楚怀王儿子子兰却别怀心思，竭力怂恿父亲前往。最终，骑虎难下的楚怀王还是接受了邀请，前往武关赴约。

然而，秦昭王根本没有如约前来，只是派了一位将军打着秦王旗号坐镇武关——等楚怀王一入武关，秦人立即封关，并出动伏兵将他劫持到了秦都咸阳！强行扣押他国国君，秦人这根本就是不讲信义，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来不及楚怀王懊悔，人就已经被带到了咸阳。此时秦人还提出了极其屈辱的条件：要求楚怀王去章台，以属国臣子之礼去朝觐秦昭王，并强逼他答应割让巫郡与黔中郡！

在东周诸侯国中，楚国可是最早称王的国家，秦人怎么敢如此小觑楚王！

面对秦人的蛮横无理，楚怀王终于爆发出血性，愤怒地予以拒绝：“秦国骗我前来，还强迫我割让土地！”

相关资料图

面对异常强硬的楚怀王，秦昭王当然也不肯善罢甘休，下令继续扣押他。

国君深陷囹圄，打又打不过，退让又不甘心，别无良策的楚人只能求助于游说之士游腾。游腾是西周大臣，与秦国关系密切。受楚人委托见到秦昭王后，游腾劝说道：“大王挟持了楚王，如果再与天下诸国攻打楚国，那么就有损德行；不与天下诸国攻打楚国，那么就损失了利益。所以大王还不如与楚王结盟然后再放了他，楚王畏惧您，必定不敢背盟。如果他背盟，大王再与齐、韩、魏三国攻打楚国，这才是正义之举！”

游腾这番说辞，完全是站在秦国立场，其实也相当有理。奈何秦昭王也不好骗：这次扣押楚怀王，再轻易放他回去，就是纵虎归山；除非楚国献出土地，那即便以后反目成仇，土地都是一种补偿。所以，秦昭王还是坚持不放人。

国君被他国扣押，最为消极之举就是期待别人发善心；当前，这条道路显然已经走不通。不过，以楚人自身经历来说，或许还有另一条道路。当年楚成王扣押了宋襄公，宋人随后改立公子目夷为君与楚国对抗，迫使楚成王不得不无条件释放了宋襄公——对楚人来说，这就是一次最好的前车之鉴。

所以，在察觉秦人不愿放回国君后，楚人也就不再妥协，立即商议着要另立国君。可是，垂沙之败后太子横也出去作人质去了，难道齐国人就不会趁机敲诈勒索吗？

这时就有大臣提出，改立楚怀王留在国内的儿子为王。就在这关键时刻，之前力主楚怀王不要入秦的昭雎站了出来，对此坚决反对：“大王与太子都被困于他国，现在还要违背他的意愿改立他的庶子，这可不应当！”

昭氏是楚昭王后裔，战国时发展成楚国最强大的公族之一。昭雎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敢再出声反驳。就这样，楚人最终确定还是要立太子横为君。

应对危机的策略一定，楚人马上就派使者前往齐国。为了能让太子早日回国，楚人还故意谎称楚怀王已经去世！

获悉国内危机，太子横心急如焚，立即向齐闵王请求回国。

楚国遭遇危机，曾经的竞争对手从来都不会雪中送炭，只会落井下石。望着心急如焚的太子横，齐闵王淡定地甩出了一句话：“将楚国淮北靠近齐国的五百里土地送给我，就让你回国；不给的话，你就回不了国！”

面对齐王赤裸裸的敲诈，性格冲动的太子横不敢再惹事生非，只能是强压怒气，使出了缓兵之计：“下臣有太傅在，请让我先回去问问他。”

太子横的太傅可不是寻常人，人称“慎子”，就是战国法家代表人物慎到。慎到是赵人，重视法治，强调权势与无为而治。从前，慎到曾在稷下学宫讲学，是享誉一方的学术名人，在齐国还有不少学生。

太子横说要与慎到商议，齐闵王也不阻拦，就先让他回去了。

得知齐闵王想要楚国淮北之地，慎到沉思了一会，果断地回答：“给他！献出土地，是为了保护自身；因为吝啬土地而不给父亲送葬，那是不仁义的。所以，下臣认为可以献出土地！”

于是，太子横再次入宫、答应献出土地，齐闵王这才痛快地放太子横回到了楚国。

太子横人一到，楚人立即拥立他为王，是为楚顷襄王。

楚顷襄王刚即位，齐人就派出五十乘战车，前来索要淮北之地。这可让楚顷襄王犯难了，赶紧找慎到商议：“这事该怎么办？”

在齐国时，慎到虽然同意送土地，但现在如果楚国大臣反对，恐怕楚顷襄王马上就得面临一场政治危机。念及于此，慎到小心翼翼地回答：“明天群臣上朝之时，大王可以让他们也想想办法。”

第二天，楚顷襄王先召来上柱国子良，向他询问此事。子良的回答，却有些让人意想不到：“大王不能不给啊！大王亲口承诺，答应了拥有万乘兵车的齐国而不给，那就是大王言而无信，今后就再也无法与诸侯订立盟约！请您先给齐国土地，然后再攻占它：送出土地是履行承诺，再夺回土地却是展现勇武，所以下臣才说要送出土地！”

见过子良后，楚顷襄王又召见了昭氏家族的昭常。昭常却坚决反对割让土地：“当然不能给！所谓‘万乘’，是国土大才能称之为‘万乘’。割让淮北五百里地，这是割让了国家的一半，那样楚国就空有‘万乘’之名而无‘千乘’之实，所以下臣以为不可。下臣请求去守卫淮北！”

最后，楚顷襄王又找来了景氏家族的景鲤。景鲤同样不赞成送出土地：“当然不能给！可是，楚国当下无法独自守住土地。大王金口一开，答应了强大的万乘之齐却不给，这事背负了天下大义。因此，楚国无法独自坚守，下臣请求向西求救于秦国！”景鲤出使秦国时，深为秦人所重；也因为如此，他才敢在这微妙的时刻去请求秦人帮忙。

三位亲贵大臣的意见都不完全一致，这让楚顷襄王陷入了选择困难症，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决心。于是，他再次找来太傅慎到商议。

慎到却说：“大王可以全部采纳！”

三位大臣有说要给土地，有说不给，意见可谓完全是相反，怎么可能同时采用？楚顷襄王脸色一变，语气异常愤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楚王发怒，慎到赶忙解释道：“大王可以先派上柱国子良率兵车五十辆，到齐国去进献淮北五百里地。子良出发后的第二天，再任命昭常为大司马，前去守卫淮北土地。昭常出发后的第二天，再派景鲤率五十辆兵车，到秦国去求救！”

众大臣意见虽不完全一致，但本质上都不愿白白送出土地。所以，慎到才综合众人意见，给出了最为全面的解决方案，可谓万无一失！

听到这，楚顷襄王也明白了过来，连声说“好！”

楚人按计行事，子良到了齐国后，齐人立即派人来接收淮北土地。可昭常却大义凛然地回绝了齐国使者：“我守卫淮北土地，准备与它共存亡。现在我征召了五尺以上的男子三十万，虽然楚人甲胄破敝、兵器迟钝，但也愿意与齐一战！”

被昭常堵回来后，齐闵王立即找到子良，质问道：“大夫前来进献土地，可为何昭常却在那驻守？”

子良故意装糊涂：“下臣亲自从敝国国君那接受了命令，那一定是昭常在假托王命。请大王派兵去攻打他！”

齐闵王不疑有他，果然大势举兵去攻打淮北。可还没等齐军到达淮北，秦国五十万大军已经逼近了齐国边境。秦军将领公开指责齐国的不义：“阻止楚国太子回国奔丧，是不仁；又想抢夺楚国淮北五百里地，这是不义。如果齐国能够退兵，那就算了；否则，我们愿意等着开战！”

秦人指责齐人不仁不义，这确实有些搞笑。可当前齐人敢强行开战的话，就只能被秦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齐闵王也心虚了，马上让子良回去与楚国讲和，并派出使者到秦国，劝说秦军退兵。

就这样，楚顷襄王不费一兵一卒，就保全了楚国淮北的土地，可谓是一场外交大胜利！

然而，楚顷襄王最终还是依靠秦人才解决了这一危机——这让留在秦国的楚怀王情何以堪？此后，楚人一直不敢再向秦国索要楚怀王，默默地承受这一耻辱。两年后，楚怀王无奈地客死秦国，令楚人痛心不已。

楚怀王的遭遇虽然令人痛心，可从历史上看，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报应。在楚国崛起的道路上，楚人就经常扣押他国国君：楚文王时，扣押过蔡国国君；楚成王时，在会盟时强行扣押了宋襄公；楚灵王时，竟然在宴会上设伏杀死了蔡侯；楚昭王时，令尹囊瓦又强行扣押了蔡国和唐国国君，长达三年……。

强大时，楚人肆意扣押他国国君；如今楚国衰落，楚王被别人强行扣押，这难道不是一报还一报？楚怀王被扣押时，他国几乎无人替他打抱不平，足见东周人心！楚国衰落后，在困境中竟无人相助，这恐怕是比楚怀王客死他乡更大的悲剧吧？

楚怀王的悲剧，某种程度上就是楚国发展模式造成：从春秋到战国，楚国曾经的盟友几乎全部被楚国吞并，以致诸侯国鲜有敢长期与楚结盟者。这才是战国时楚国更容易被诸侯国孤立的重要原因吧！日后秦吞并六国后，国势一衰山东六国旧地就纷纷起来反抗、瞬间摧垮了大秦帝国，这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完——

作者|欲云：喜欢历史的理工男，现居深圳

图片| 来自网络，

欲云谈史论今

解读不一样的历史

以古喻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