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一生总要有各种各样的遭遇，很难说哪些是祸，哪些是福。今天要讲一个“壮丁”的故事，他的遭遇就让人无限感慨。

1920年，李云章出生于四川内江，很小的时候父亲意外去世，他就跟随母亲回到四川自贡，在外婆家长大。抗战时期，四川到处拉壮丁，那时候很多年轻男子到处躲藏，不愿意上战场。怕死嘛，人之常情，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不掉的。

1942年冬，李云章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这些年他为了躲避拉壮丁，常年到外乡干活，东躲西藏。入冬后的一天，李云章在隔壁村子帮人做木匠活，正忙活呢，忽然出现三个地方官员，通知李云章被抽中壮丁了。

这里要普及一下，1933年国民政府的《兵役法》，规定18至35周岁为甲级壮丁，36至45周岁为乙级壮丁，独子免征，公务员缓征。壮丁凭票抽签，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中签者应征。所以，正儿八经应该叫“抽壮丁”。

但是，为了迅速补充兵员，四川各地在征兵时没有完全按照规定执行。比如李云章这种情况，他本人确实是甲等壮丁，但他家中的弟弟只有15岁，还达不到壮丁的标准。要是根据“三丁抽一”的标准，李云章暂时可以不去的。但是，既然抽中了，那就必须要去，所以就成了“拉壮丁”。

实际上，国民党后来为了补充兵员，又颁布了《兵役法修正案》，规定三丁抽二，五丁抽三。到了各地具体执行的时候，还哪管这些标准，只要是男丁，不管年龄大小，见到就抓起来，用绳子绑在一起，送到部队当兵。要是这个时候再被“拉壮丁”，绝大多数十分凄惨，饿死病死是常见的事情。

李云章这个壮丁，还算是幸运的。

既然躲不过去，李云章只能去当兵，他本想回家一趟，辞别母亲。但是征兵的人不同意，因为已经安排了人，到李云章家里通知此事，保长还给了李云章母亲40元法币，说是军属安家费。

第二天，李云章在兵役处领了军装和棉被，还领到了一袋十多斤重的大米。之后，大家就收拾好东西，一路朝着重庆方向去了。一路上都是步行，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就支起一口大锅，每人倒出一点米煮了吃。就这么跋山涉水四五天之后，在一个码头上了船，最终到达了湘西桃源县深水港。

为什么要说李云章是一名幸运的壮丁？因为很多的历史资料显示，绝大多数壮丁一路上备受折磨，吃不饱穿不暖，死在半路的不在少数。举个例子，中国近代教育家蒋梦麟先生曾写道，他在贵阳收容所里，和来自广州的一个壮丁闲聊。蒋梦麟先生问：“你们一共多少人？”他回答：“我们从曲江动身的时候有七百人，可是现在只剩下十七个人了。”绝大部分人，都因为长途跋涉、缺衣少食，最终病死饿死了。

当时，国民党军队层层盘剥，各级军官根本不管壮丁的死活，只顾自己赚钱。所以，李云章一路上能吃饱饭，能顺利到达部队，实在是很“幸运”了。

李云章读过两年私塾，又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就被分到了国民党74军57师171团2营，成为了营部警卫班的一名战士。当时第三次长沙会战刚刚结束不久，日军伤亡5万余人，中国军队也严重减员，所以这批壮丁迅速补充到了部队。

李云章所在的警卫班一共16个人，绝大多数都是新兵。刚进军营的第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就准备直接睡觉了。没想到，一个40多岁，穿着草鞋的高个子走进来，班长立刻起身敬礼。

此人是营长袁自强，他专门来看望新兵了。他告诉大家74军是“抗日铁军”，英勇顽强，从无败绩。之后，几乎每天晚上袁营长都要来训话，讲当前的战争形势，鼓励大家抓紧练兵，打败了日本人，就能回家过好日子了。

军营生活，李云章记忆犹新。

刚到军营第二天，一大早就吹起了起床的哨声。班长命令大家10分钟之内穿好衣服、扎好绑腿、洗漱完毕，然后到操场集合。新兵手忙脚乱，李云章好不容易扎好绑腿，连脸都没洗就跑去了操场。

此时天还没亮，大家都穿着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班长带着大家开始跑步，第一天连早饭都没吃，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班里的老兵边跑边唱74军的军歌，新兵就跟着学，越唱越激动。像这样的长跑训练，以后十分频繁。

过了些日子，李云章和班长混熟了，就经常聊天。那时候部队多数士兵用的是汉阳造，还有少量的中正式。李云章就问班长，这样的武器能打赢日本人的飞机坦克吗？班长笑了笑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想，蒋委员长家乡来的队伍，他会不偏心眼儿？”

74军最早是在蒋介石的老家浙江组建的，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中的嫡系，心头肉一样的地位。所以，74军的装备比其他部队都要好，李云章所在的2营下辖3个连，其中就有一个机枪连、一个炮兵连。

74军的战斗力强，是一天天练出来的。李云章所在的警卫班，每天的训练任务也十分繁重，一天练下来疲惫不堪，大家都盼着开饭。中午开饭的时候，炊事员搬出一个大甑子，里面是蒸好的米饭。那时候规定每人一天定量24两（旧制，16两为一斤），一般早上喝粥，中午晚上吃米。

绝大多数的国民党队伍，克扣军粮十分常见，很少有部队能足量发放的。所以，那时候的老兵都总结出了一套抢饭吃的技巧，才不至于饿肚子。但是在李云章的回忆中，他所在的部队似乎没有克扣军粮的情况，这一点真的很难得。

不过，当时吃饭几乎没有什么菜。一般都是一碗青菜，大家抢着吃，逢年过节才能见一点肉。李云章回忆，有一次他们野外训练，意外挖出了一颗40斤重的魔芋，大家足足吃了一个星期。

能进入74军，李云章真算是幸运的。

李云章回忆，当时74军军纪严格，士兵都很守规矩。当时每个士兵每月只有3元法币军饷，只能上街吃一碗面。抗战前几年，团以上的军官才有皮鞋，其他人什么鞋都不发。大多数士兵就只能穿草鞋，所以李云章的营长，当时也是穿着草鞋的。李云章会编草鞋，于是自己动手，给自己编，也给其他战士编。

就算日子苦，大家也不敢上街欺负老百姓，所以74军的声望还不错。过节的时候，还有很多老百姓来军营探望大家。

不过，其他部队的新兵没这样的运气，他们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举个例子，《商县文史资料》中，有一名16岁少年回忆，他在家门口晒太阳时被“拉壮丁”。后来，因为腿上长了疥疮，长官对他好，就让他去了医务所。

到了那里之后，他吓坏了，因为里面都是重病的壮丁，一个个躺在地上，也没有医生治疗，只能等死。每天早上都有士兵来查看，哪个没有动静，就直接拉出去埋了。有时候还活着的人，也会被埋了。壮丁死了要上报，长官能领到一笔医疗费和埋葬费，所以多死几个壮丁，长官就多赚一些钱。

李公朴也曾写道：“……士兵生病，只有活活等死，绝无诊治之机会。甚有尚未绝气，即剥去其军服，后弃于荒野……据昆明青年会军人服务部调查，昆明西车站附近，四月份上半月曾发见士兵尸体一百七十余具，多未掩埋……”

民国三十年，遵义《黔声日报》以“死人复活”、“新东门外又发现活埋新兵”为标题，连续多次报道被拉壮丁的新兵，在军营中遭受虐待而死的情况。

此类资料比比皆是，壮丁进入军营成为新兵，基本都会遭受虐待，死伤者众多。再看一看李云章的遭遇，至少在壮丁当中，他算是很幸运了。

1943年秋，李云章出事了。

当时，虽然74军军纪严明，但其他部队并非如此，还有一些战场上的溃兵，拿着枪四处抢劫，成了土匪。有一天，李云章上街购买洗漱用品，在偏僻处遇到几个溃兵，将他抓了起来。

这几名溃兵手中有枪，现在全靠抢劫过日子，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土匪。他们把李云章身上的钱搜了去，然后将其绑在半山腰的大树上。

他们告诉李云章，想要保住性命，就仔细看着山脚下，如果有可以抢劫的行人立刻通报。结果，李云章被绑了三天，实在没有可抢劫的行人路过，他才被放下山。

李云章害怕了，一下子失踪两三天，还能回去吗？74军向来军纪严明，李云章也没法证明自己被土匪绑走了，回去轻则一顿打，重则可能会被枪毙的。想来想去，李云章决定不回去了。

后来，他在路上遇到一支川军队伍从前线撤下来，就主动加入了川军。几经辗转，李云章终于回到了家乡，活了下来。后来他听说，自己离开74军不久，日军又进犯湘西，74军171团2营在常德近郊与敌人血战，杀敌上千。但是，2营500多名弟兄，只活下来几个人，那位穿草鞋的袁营长也战死了。

李云章因为被土匪绑票离开了74军，错过了上战场，活了下来。但是，后来的几十年间，李云章再想起这件事，总是感到很后悔。当时应该回部队的，跟着兄弟们喋血沙场，不管生死，都不会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