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39年发生了很多事。在南方的东晋王朝，历任元、明、成三帝的王导去世，老成持重、忠心耿耿的郗鉴也生病离开了人世。在北方，后赵开国皇帝石勒也撒手人寰，传奇不再。

相比这些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毛宝的死就显得微不足道。他是被围城后突围失败，他与士卒6000多人无奈投水而死，死得窝囊又无可奈何。

168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似乎已很难想象，当无处不在的冷水灌入毛宝的鼻子、嘴巴、耳朵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是主动出击截获苏峻粮草的果断？是与韩晃约斗的豪迈？还是被敌围困陷于绝境的无力？

这是一个普通人努力奋斗取得成功最终失败的故事。

1

毛宝，字硕真，荥阳阳武（今河南原阳）人。他生于哪一年，我们已无从知晓，祖上是谁、家世如何？史书上也没有详细的记载。

最早，毛宝被王敦任命为临湘县令，王敦死后，到温峤账下担任参军。

公元327年，庾亮不顾温峤反对召苏峻入朝，激起叛乱。乱军势如破竹，很快围困首都健康。国内局势纷纷扰扰，毛宝肯定也为此担心忧虑，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生的高光时刻就要伴着苏峻之乱来了。

江州刺史温峤与庾亮商议，共同起兵讨伐苏峻。堂兄温充向温峤献计：

“征西大将军陶侃位高权重，兵强马壮，何不推举他做盟主？”

温峤便派人前往荆州，邀请陶侃共赴国难。因与庾亮有嫌隙，便回复道：

“我乃地方守将，不敢过问朝堂上的事。”

温峤亲笔手书劝解，仍无济于事，只好另派使者顺陶侃的心意说：“明公暂且先坚守，我先行一步。”

使者刚出发，毛宝从外进来得知此事，立即面见温峤：

“凡是举大事，众人应该一起行动，古人所说‘内部团结军队才能打胜仗’就是这个意思。温公应赶紧追回信使，继续推诚布公劝说他一起征讨苏峻，料想陶侃必不会再推辞。”

温峤于是追回信使，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送到荆州，陶侃果如毛宝所料。

2

陶侃、温峤等向建康进军，与苏峻陷入僵持。因苏峻军队善于陆地作战，便想利用自家军队善于水上作战的优势克敌制胜，便下令三军：“凡私自上岸者斩！”

一日，斥候探得苏峻军队押运大米上万斛准备送给祖约，对方派司马桓抚接应。得知这一消息，毛宝当机立断准备上岸劫粮。部将大惊：

“将军难道不知道军令？私自上岸将被处斩！”

“兵法有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如今叛贼正在运粮，难道我们眼睁睁放他过去，也不上岸阻止？”毛宝说。

于是，毛宝立即率兵上岸，一鼓作气杀了运粮官等人，将上万斛大米全部抢夺一空。回到大营，毛宝到大营向温峤请罪。

“你能随机应变，劫粮是大功一件，何罪之有啊？”温峤说，立即上表举荐毛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温峤等继续向建康进军，祖约派祖焕、桓抚等进攻湓口，陶侃想调雍州刺史魏该率军抵御。不料还没下令，便有军士上报，魏刺史已经病故。陶侃大惊，准备让温峤暂时统领各军，自己亲率大军征剿叛贼。

温峤尚在沉吟，军中一人朗声说道：

“陶公为全军主帅，怎可轻易出击，这等小事当由小将前往。”

陶侃见说话之人是毛宝，便问他是否愿意前往，毛宝答应后立即出发。途中接到谯城告急消息，毛宝率军星夜兼程，刚到城下便与祖涣、桓抚军队相遇，双方好一番激战。

毛宝被乱箭射中大腿钉入马鞍，他毫不喊痛，直接让人踩着马鞍拔箭。等到敌方不再放箭，他便率军掩杀出去。祖涣、桓抚正在庆幸自己得胜，忽见毛宝率军冲来，一时间乱作一团。桓抚估摸着打不过，拨马就逃，祖涣独木难支，只好败退。

谯城之围就这样被毛宝解了。

3

陶侃、温峤与苏峻相持日久，苏峻却分兵四出，东西攻掠，多有斩获，一时间人心惶惶。从建康出逃的朝臣，也都认为苏峻锐不可当，这让陶侃有些灰心，甚至谋生退意。

“你们这些人怯懦怕事，不能讨伐反贼，反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温峤对这些言论嗤之以鼻，但屡战不胜却也是事实，况且军中粮食将尽，只好向陶侃借粮。

“你曾给我说，不用担心将帅、军粮，只要我担任主帅就能取胜，如今连战连败，良将何在？况且荆州与北方胡人接壤，如果缺粮如何防守荆州？”陶侃愤愤不平地告诉温峤，随即计划返回荆州，他日再来剿灭苏峻叛贼。

温峤闻言大惊，连忙劝说：

“众人团结一心才能成事，从前刘秀攻克昆阳，曹操在官渡之战大败袁绍正是如此，苏峻、祖约都是作恶多端，必然会灭亡。再说他取得胜利后，必然骄横，倘若引诱他出战，必定一战成功。为何自断长城，反而退却呢？”

陶侃默然不答，温峤便与毛宝商量，毛宝自告奋勇要去劝解陶侃，说：

“陶公既然南下，势必不可再退回，否则就会灭亡，不如整顿三军，一鼓作气灭了苏峻。想当年，贼将杜弢也很强大，但陶公最终消灭了他，怎一个小小苏峻，倒让您打退堂鼓了呢？我愿率军上岸劫取苏峻粮草，如不能成功，陶公再走不迟。”

陶侃同意了，毛宝出其不意烧毁了苏峻在句容、湖孰积囤的粮草，这下苏峻慌了，陶侃也不再说撤退的话了。

公元328年，苏峻病死，但他的部将仍四处作乱。敌将韩晃来进攻毛宝所在的南城，毛宝在城上弯弓搭箭，箭无虚发，瞬间射死几十个敌人。惹得韩晃在城下大喊：

“你很勇嘛，赶紧下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你也不差，攻进城来咱们一决雌雄。”

毛宝的回答惹得韩晃哈哈哈大笑，再想攻城，忽然听得石头城被陶侃、温峤攻破，便只得退兵。苏峻之乱平定后，毛宝获封州陵县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

4

公元339年，石勒死后，庾亮计划率军北伐，毛宝担任毛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率一万人镇守邾城。

后赵继位者石虎派其子石鉴和部将夔安、李菟等率五万人来进犯，张貉渡率两万骑兵进攻邾城，毛宝兵少，粮食也不足，只得求援，庾亮认为城池坚固，并未及时派兵。

一番苦战后，邾城被攻陷，毛宝、樊峻等军左冲右突也无法突围，最终只得投江溺水而死。得知毛宝身死，庾亮悔不当初，很快也生病去世了。

朝廷得知毛宝战败，下诏说：“毛宝战败，本应受罚，但念他苏峻叛乱时忠于朝廷，所以不奖也不贬。”后来，公卿们又上表称毛宝有大功，不应该除去爵位。

直到20年后的359年，朝廷才下诏恢复毛宝原来的封国。

5

说起苏峻之乱的平定者，人民首先想到的是陶侃、温峤、郗鉴、庾亮，甚至是王导这些大人物，很少有人会想到毛宝。

陶侃、温峤等大人物，他们是领导，是决策者，毛宝不过是他们下面的执行者，是打工人。大人物站得高看得远，决胜千里之外，打工人只能踏踏实实做自己的工作，是大人物们的陪衬。

毛宝就是这样的人，他家世一般、起点不高，但为人做事踏实，善于把握机会，这才有了违抗军令劫粮引起温峤重视的事。他英勇善战，谯城一战，大腿被射穿仍身先士卒。他以大局为重，陶侃谋生退意时，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率军劫了苏峻粮草，用实际行动打消了陶侃的疑虑。最后一战，粮尽援绝之时，他豁命突围，失败后投水自杀。朝廷得报，险些要和他算战败的仗。

反观陶侃，开始不愿参与进来，相持阶段甚至谋生退意。王导呢，得知苏峻将杀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抛下皇帝就跑了。最终结果呢？似乎都不成其为黑历史，只有那毛宝，兵败送命，还险些被朝廷秋后算账。

历史似乎从来就是如此，打工人只是陪衬红花的绿叶。就毛宝而言，他努力过、奋斗过、收获过，最终失败了，像极了你我这些普通人，一生努力蹦跶想折腾出点火花，到头来却雷声大雨点小，甚至仿佛不曾来过。

想到这里，我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