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本纪1》节选

司马迁

戎王2使3由余4于秦。由余，其先晋人也，亡5入戎，能晋言6。

【注释】

1 本纪：纪传体史书中帝王的传记，主要记载帝王的事迹。

2 戎王：戎族部落的首领。

3 使：派遣。

4 由余：字怀忠，祖上本是晋国人，因故逃亡到西戎领地。由余奉命出使秦国，后来成为秦国的大臣，辅佐秦穆公称霸西戎。

5 亡：流亡，逃亡。

6 晋言：晋国的语言，晋地的语言。

闻缪公1贤，故使由余观2秦。秦缪公示3以宫室、积聚4。由余曰：“使鬼5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

【注释】

1 缪公：即秦穆公，也写作秦缪公，嬴姓，赵氏，名任好，春秋时期秦国国君。秦穆公在位时，任用能臣，击败晋国、灭梁国，先是通过经营秦、晋两国的关系，为秦国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秦、晋失和后，因为难以突破晋国的势力向东发展，于是转而经营西部区域，逐步消灭了西戎势力，扩大了地盘，为秦国的强大奠定了基础。

2 观：察看。

3 示：展示。

4 积聚：指积累、聚集起来的物资或钱财。

5 鬼：这句话中的“鬼”、“神”、“人”、“民”是同义对文。整句话的意思是：让鬼神干，就会让鬼神劳累；让人民干，就会让人民受苦。

缪公怪之，问曰：“中国1以诗书礼乐法度2为政3，然尚4时乱5，今戎夷6无此，何以为治7，不亦难乎？”

【注释】

1 中国：中原的国家，这里是相对于西戎来说。

2 法度：法令制度。

3 为政：治理国家。

4 尚：尚且。

5 时乱：时常发生叛乱。

6 戎夷：戎和夷，都是中国古代对少数民族的称呼，也用来泛指少数民族。

7 为治：治理国家。

由余笑曰：“此乃中国所以乱也。夫自上圣1黄帝作为2礼乐法度，身3以先之，仅以小治4。

【注释】

1 上圣：前圣，上古圣王。

2 作为：作，创制。

3 身：亲自。

4 小治：略有政绩。

及其后世，日以骄淫。阻1法度之威，以责督2于下，下罢极3则以仁义怨望4于上，上下交5争怨而相篡弑6，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

【注释】

1 阻：凭借。

2 责督：责罚督查。

3 罢极：疲惫到了极点。罢，同“疲”。

4 怨望：怨恨。

5 交：互相。

6 篡弑：弑君篡位。

夫戎夷不然1。上含2淳德3以遇4其下，下怀忠信以事5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6，不知所以治，此真圣人之治也。”

【注释】

1 不然：不是这样。

2 含：容纳，包含。

3 淳德：淳厚的德行。

4 遇：对待。

5 事：侍奉。

6 治：治理。

戎王派由余出使秦国。由余，他的祖先是晋人，流亡进入戎，能说晋地的语言。戎王听说秦缪公贤明，就让由余观察秦国。秦缪公将宫室、积累聚集的财物展示给由余。由余说：“这些让鬼神干，就会让鬼神劳累；让人民干，就会让人民受苦。” 秦缪公感到奇怪，问由余说：“中原的国家用诗书礼乐法令制度治理国家，然而尚且时常发生叛乱，现在戎夷没有这些，用什么治理国家，不是更难吗？”由余笑着说：“这就是中原的国家之所以变乱的原因。自从上古圣人皇帝创制礼乐法度，亲自带头实行，仅仅是达到小治。到了后来，一天天骄纵放荡。凭借法度的威严，责罚督查下边的人，下边的人疲惫到了极点就怨恨上边的人，上下相互怨恨相互篡位弑杀，以至于灭宗，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戎夷不是这样。居上位的人用淳厚的德行对待他的手下，下边的人心怀忠心侍奉居上位的人，治理一个国家就像治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治理，这才是真正的圣人之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