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小故事 第7讲

明万历年年间，西湖葛岭半闲堂旧址出土了一方石刻。

该石刻虽只是残片，上面的字体却遒劲有力而又质朴凝练。半闲堂原为南宋权臣贾似道的故居，因而有时人根据史料多方推测，认为酷爱书法的贾似道得了东晋王献之书法名作《洛神赋》麻笺残本之后，为了能够长久保存而让巧匠摹刻于青石之上。

后人评价王献之的这份小楷神作“风姿秀美，揖让有序，顾盼生姿”，甚至被誉为“小楷极则”。王献之书法师出其父王羲之，既有书圣小楷的凝练、朴厚之质，又别具清健、秀逸气韵。

王献之是王羲之的小儿子，母亲则来自东晋四大家族“郗”氏。大家都知道王羲之一笔墨字彪炳千古，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王羲之的夫人郗璿，实则也深得其父郗鉴真传，于书法一道颇有建树，甚至被自家兄弟称为“女中仙笔’。

是以王氏一门七子皆擅书法，而王献之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王与马，共天下“的光辉岁月，确保了王家数代的富贵昌盛。显赫的家世让王献之自带名流光环，上头6个兄长的宠爱让他自小无忧无虑。除却家族背景，王献之自己也很争气。他不光拥有超群的书法天赋，且为人气度高华，自小便深得权臣谢安的青睐，谢安掌权之后，便以长史为任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这样的出身，怎么看都是“天子骄子”一般的存在。

可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即便是像王献之这样被上天偏宠的幸运儿，在姻缘一事上也不尽如人意。长大后的王献之也和老父亲一样做了郗家的东床快婿，妻子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姐郗道茂。因为有着自小的情分，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即便女儿早夭，也不曾影响他们的感情分毫。

我国最早一部汇集各家书法墨迹法帖的宋《淳化阁贴》，收藏有王献之的《奉对贴》。这是离婚后的他写给郗道茂的日常信札：“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他说“我曾与你日日相对，即便是相顾无言的寻常日子，依然让人有不尽的欢喜。曾经不止一次地渴求与你白头到老，却不曾想就这样和你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姐姐，也不知道姐姐你过得好不好。悲伤的日子无有穷尽，或许惟有一死方能解脱吧。”

可谓字字深情，声声含泪。

关于这段爱情悲剧的情节老套而又狗血。

新安公主是晋简文帝的第三女，头婚嫁的是权臣桓温的次子桓济。桓温病中将兵马交于弟弟桓冲，几个儿子极度不服气，预谋杀掉叔叔，结果事败被流放长沙。所谓皇帝女儿不愁嫁，本就是没得感情的政治联姻，堂堂公主自然不会千里随夫流放，离婚是意料的结局。

没想到的是，和离后的公主居然看上了已婚优质男——王献之。与表姐情投意合的王献之当然不同意啊，他就想尽办法推拒这桩孽缘。东晋的世家子弟们都以服务五食散为风尚，长期嗑药导致身上毛病不断，是以经常艾灸熏治。王献之故意用艾烫伤双脚，试图以身有残疾为由推脱婚事。结果他严重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和公主的深情，公主表示不管他是瘸子还是瞎子，她都至死不渝。

就这样，王献之奉旨和离。

当时王献之的二舅父郗昙已经去世，郗道茂归家后只能依附伯父郗愔生活。一个寄人篱下的离婚妇女，能有什么好日子，郗道茂最后郁郁而终。虽然王献之和新安公主婚后育有一女，而且仕途一帆风顺，最终官至中书令，可这般勉强得来的婚姻又有何真正的幸福可言。一代书法天才王献之最终也英年早逝，去世时年仅四十一岁。

这桩唏嘘婚姻的表面是三个个体命运的纠葛，婚姻的背后却是东晋几大势力的无声角逐。简文帝前期，势力极具膨胀的桓温是实际的掌权者，随着桓温去世，权力此消彼长，司马家重掌权柄。全面依附桓氏的郗氏一族也日渐式微，而王家和郗家因为姻亲关系素来同气连枝，长此以往难免也会受到牵连。这个时候司马皇家向王家升出了橄榄枝，为了保正家族长久的旺盛，或者说为了保持几大世家间的平衡，王家就不得不接下这根橄榄枝。

王献之从出身起就享受了家族给予的无上荣光以及优渥的贵族生活，在家族发展的紧要关头牺牲个人的利益，也就无可厚非。正是因为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一腔深情终究难赴，随同爱情埋葬的，还有他生命中的阳光。

386年，刚过不惑之年的王献之因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王家世奉五米道教，垂危之际，家人请来道士为他做法事。按常规流程首先要自陈罪过，道长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一生心心念念的，也就是一个郗道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