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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解盐铁论非鞅篇,如何评价商鞅变法,秦二世而亡是偶然还是必然
2022-04-05 14:44:04 来源: 腾讯网

大家好,我是热带榕树,本篇开始,我们共同讨论《盐铁论》第七章《非鞅》相关内容。

所谓“非”,在先秦至汉代文献资料中,通常含有反对、讥讽、不认同的意思。

而“鞅”,则是指大名鼎鼎的法家先贤,秦国变法的灵魂人物商鞅。

由此我们可知,对商鞅的不同评价与判断,是本场辩论中,双方最核心的议题与矛盾点。

一、财源

根据《盐铁论》的记录习惯,首先发言的仍然是桑弘羊。

他立场鲜明的对商鞅变法进行了肯定与赞扬,为什么呢?

因为从行动上看,秦国变法,对内,严刑峻法、整顿政教,让奸伪之徒无所容身。

对外,设“百倍之利”,具体就是“官山海”,通过将自然资源收归朝廷经营,广积器械钱粮。

最终秦国以此为基础,征伐敌国,大肆扩张。

当然,我们要知道,桑弘羊的最终目的还是为自己的“盐铁专营”进行辩护。

于是他又接着论述,商鞅的这种做法,妙就妙在:

“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

打仗是要花钱的,但是只要朝廷搞“官山海”,不用向民众收税,也能负担得起军费开支。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所谓:

“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河西而民不苦。”

盐铁专营即筹集军费把仗给打了,又没有给民间造成任何负担,利国利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对于这种观点,贤良文学认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首先从现实层面进行了反驳,以前文景之治时,没有盐铁之利,民众反而很富有。

现在呢?大家日子反而越过越困苦了,怎么可以说有利无害,两全其美?

现实与理论发生冲突,一般认为是理论错了,或者至少理论是不完善的。

既然如此,桑弘羊的逻辑链究竟错在哪里呢?贤良文学论述道:

“且利不从天来,不从地出,一取之民间,谓之百倍,此计之所失者也。”

在一定的空间和时间范围内,社会财富的总量是恒定的,钱粮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因此朝廷只要开辟财源,无论方式如何巧妙,代价最终一定会转嫁到民众头上。

这就是商鞅之法计算失误的地方。

反驳完桑弘羊后,贤良文学也要开始发起进攻了!他们先是一口气列出了三个典故。

愚者爱惜衣服上的毛,把皮穿在外面,最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地里的果树头一年结的多,第二年就会结的少。新谷熟了,旧谷则会为之亏。总而言之:

“自天地不能两盈,而况于人事乎?”

这句话原文出自《吕氏春秋》,引用的是道家全生派古典辩证法思想。

简单来说,就是有得必有失,强调矛盾双方的对立关系。所谓:

“故利于彼者必耗于此。”

变法的确获得了收益,那么代价呢?代价就是国家一天天衰败,局面越来越危险。

商鞅严刑峻法,秦国民不聊生,吴起长兵攻取,楚国内外骚动。

利益全部储藏在朝廷,天下的怨气也就积累起来了,地盘扩大了,祸患也形成了。

怎么可以说有利无害,两全其美,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河西而民不苦?

现在桑弘羊,走得就是商鞅、吴起的路子,想让人不担忧也不行。

二、偶然与必然

这段话中,贤良文学的论点大概可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驳斥了桑弘羊的“两全其美”之说,即有理论,又结合现实,可以称得上逻辑严密。

但是第二部分在抛出了“变法的代价”观点后,却没有提出相关的逻辑链与论证过程。

而是单方面输出了“商鞅之术虽能富国强兵,却也会造成帝国衰败灭亡”的观点。

这显然不能让人服气,桑弘羊接下来的主攻方向也在于此。

他说,秦国任用商鞅,国家日渐富强,最终吞并六国,成就帝业。

至于统一天下后为什么二世而亡,主要原因在于奸臣扰乱朝纲,以至于公道不行。

言下之意,商鞅变法本身是好的,没有问题的,并不像贤良文学讲的那样,有好处,也有弊端。

秦朝之所以崩溃,原因并非变法本身有什么害处,而是在于有人破坏了变法。

这里桑弘羊还引用了《春秋公羊传》中的典故:

“末言尔,祭仲亡也。”

祭仲是春秋时期,第一位见于典籍的权臣、贤臣,曾辅佐郑庄公箭射周天子,称霸一时。

庄公死后,又协助弱小的嫡长子继位,是为郑昭公。

他活着,郑国就稳定强大,他死后,国家就开始混乱衰败,甚至受到齐国入侵。由此可见,所谓:

“夫善歌者使人续其声,善作者使人绍其功。”

再好的变革,再伟大的事业,也要有后继者不断顶上,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

古代善政能够推行,是负子教导之功,周朝可以成就大业,是周公出力的结果。

裨谌为郑国起草政令,如果没有子产润色,那也不能成功。

周朝虽有文王、武王订立制度,如果得不到周公和吕望,功业也无法建立。

总而言之,秦朝速亡,责任在于赵高,而不在商鞅。

就好像商朝灭亡,你只能怪奸臣崇虎,无论如何也是怪不到伊尹头上的。

桑弘羊的这番言论,相当于否认了“商鞅之法存在的缺陷”的说法,并着重强调了历史偶然性的影响。

他认为,如果不是赵高意外地控制了朝政,秦朝是可以长久维持下去的。

对于以上论点,贤良文学完全不认同,不过他们显然也认识到了,想驳倒对方,只靠输出观点肯定是行不通的。

眼下必须得把己方论据和逻辑链补全,于是,文学曰:

“善凿者周建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蹶。”

一个王朝如果根基打得好,是不会突然间崩溃的。

商朝以尧舜之道立国,连绵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酷法理政,因此二世而亡。

这几句话,是对桑弘羊观点针锋相对的反驳。

言下之意,秦朝因奸臣夺权而亡,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是商鞅变法的缺陷,催生出了赵高。

为什么这么说呢?理由有二,第一:

“刑既严峻,又作为相坐之法,造诽谤,增肉刑,百姓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

这句话乍一看很短,概括性又很强,有点像套话空话,但实际上蕴含的信息量却非常丰富。

字面上,贤良文学想表达的意思,大致可以分为两层。

首先是秦法太过严酷,其次是秦法太过细密。

按照现代一部分人的看法,用以上两点证明商鞅之法存在缺陷,似乎是没什么说服力的。

刑律严酷,那是惩罚坏人的,只要不犯法,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法网细密,涵盖生活方方面面,这好像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吧?

历史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这里我先引用几则史料,让大家直观体会一下秦法。

第一是《史记》中的记载:

“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

翻译过来,就是乱丢垃圾有罪,依律应当在犯人脸上刺字。

第二条记录仍出自《史记》,当时有秦人夸赞变法好,然后商鞅认为:

“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城。”

即拍马屁也是犯罪,会被流放到边疆,当然,批评也是不允许的。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汉朝故意抹黑秦国,其实还有现代出土的《云梦睡虎地秦简》等一手资料可以参考。

里面甚至还有更离谱的律令,比如随手摘了邻居家一片桑叶,要干三十天苦役。

除此以外,现代人的部分日常行为,如听音乐、穿华丽衣服,男子哭鼻子等,在当时都属犯法,记录散见于各类文献,这里不多赘述。

所以大家现在明白,贤良文学为什么会说,百姓战战兢兢,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吧?

法律既严酷,又细密,一不小心就会遭受严重惩罚,当然惶惶不可终日。

讲完了第一点,贤良文学又继续论述第二条理由:

“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民无所开说容言。”

这句话还是很好理解的,秦朝税收重,无论古今,基本都是大多数人的共识。

税收已经这么重了,还要把山泽收归朝廷搞专营,民间压力当然更大了。

此处事实上是呼应了上文的观点,即官府只要开辟财源,无论方式如何巧妙,代价最终都会向民间转嫁。

那么说了这么多,好像最多也只能证明商鞅变法有不合理的地方。

怎么能说秦朝二世而亡,是因为根基打歪了,是历史的必然呢?

贤良文学接下来的这句话很重要,是整个论点的核心部分,所谓:

“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

什么意思呢?这里就要涉及儒家和法家的义利之辩了。

对于义和利的关系,儒家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两者一旦发生冲突,利必须无条件让位于义。

相关名句估计大家多少都听过,比如“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再比如“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所以作为一个儒生,至少理论上,是不能因为利益,而去出卖自己的道德准则的。

可是面对同样的问题,法家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的。

尤其是战国中后期,集相关理论于一身的韩非子,干脆直接认为道德不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呢?以人世间最基础的关系举例,父母爱子女吗?

不爱,《韩非子》曰:

“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父爱、母爱,那为什么要重男轻女?

只要重男轻女,肯定存在得失考量,因此亲情从本质上讲,就是利益算计。

再比如君臣关系,世上真的有“忠诚”这一理念吗?没有,君主与大臣,不过是:

“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

你给我功名利禄,我给你拼命干活,所谓明君贤臣,也不过一场交易而已。

基于以上理论,法家对忠孝仁义是很看不起的,也从来不屑于搞什么道德教育。

可是这样一来,如果大家纷纷突破人伦底线,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先贤们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人世间虽然没有道德,但是有共同的好恶啊!

朝廷完全可以利用人自私的本性,通过赏罚手段,来建立一个美好社会。

《韩非子》就曾总结道:

“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

相当于法家认为,社会是零道德的,人人都是坏透顶的,不过没关系,再坏的人也怕酷刑。

只要用残酷的刑法,让所有坏人都不敢做坏事,这个世界,不就变得很美好了吗?

这就是贤良文学“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这十个字,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儒生认为,法家践踏人世间一切道德,以赏罚为主要治国手段,根基就歪了。

宽窄不一的榫卯,鲁班来了也没办法,一簸箕土的地基,良匠也造不出高台。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秦国出赵高,是必然,而不是什么历史的偶然。

这种环境下,就是十个子产那样的贤明大臣,也无法挽回局面。

这里顺便再提一下,大家现在明白,秦国为什么要把法律制定的这么细了吧?

拍马屁,乱扔垃圾,都是道德问题。

听音乐,哭鼻子,更是只与个人修养有关,大多数时候,不会给他人造成危害。

历朝历代,对这种小事情,官府通常是没力量,也没空去管的。

但是秦国不行,原版法家,是鼓励人们踩着法律底线办事的。

这种情况下,法律底线必须足够高,才能维持社会有序运转。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切日常琐碎小事,都必须纳入刑罚框架中。

贤良文学的这番话,给对手造成的压力肯定是比较大的。

因为先秦法家“要法不要德”的思想,在汉代已经被摒弃了,再去辩护,就是政治不正确。

所以桑弘羊没有在这点上多做纠缠,而是将进攻方向,放在了盐铁专营上。

他说,讲空话很容易,做实事很难,贤能之人只看实际效果,不看空谈文章。

商鞅之术,为秦国增长财利,对内攻灭诸侯,对外拓地千里,为什么能取得如此成效呢?

这都是平日里加强整顿的功劳啊,只有统筹管理,国家才能够强盛。

由此可见,想要废除盐铁专营,简直就是不识大体。

所谓:

“故弛废而归之民,未睹巨计而涉达到也。”

桑弘羊的这段话,非常通俗易懂,没有像上文那样,引用大量典故。

不过从辩论角度来看,这里显然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有人身攻击的意味在里面。

等同于是在质问对手,你们开口就是商鞅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有本事,别空谈,倒是做出同样的功绩来看看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贤良文学明显也有些上头,于是立刻展开反驳。

商鞅之法开疆扩土、威震天下,不是不行,问题是这种强兵之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只看到好的一面,忽略坏的一面,不过是浅薄的智慧而已。所谓:

“知利而不知害,知进而不知退,故果身死而众败。”

讲完这些,本段最后,贤良文学也开始骂人:

“小人先合而后忤,初虽乘马,卒必泣血,此之谓也。”

啥意思呢?此处其实引用了两个典故,先合而后忤,出自《淮南子》。

即圣人先提出不同想法,然后再合作,小人则是先合作,再提出不同意见,最终必然分手。

初虽乘马,卒必泣血,出自《易经》,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久。

这里表面上是在骂商鞅德不配位,最终事业必然失败,实际上矛头直指桑弘羊。

三、名声

按照正常情况,当辩论双方进入到人身攻击阶段时,后面内容也就没什么看头了。

不过这里,桑弘羊的反击又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大人物在历史上的名声,由什么来决定?

他是这么为商鞅辩护的。

善良美好的人,经常被恶人嫉妒,贤能的人,经常被小人厌恶。

就好像屈原被上官大夫诬陷,子路也被人说坏话。

商鞅自从入秦以来,秦国大治,战无不胜,孝公赐予他封地,美名流传后世。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人批评他?因为:

“世人不能为,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言下之意,凡是否定商鞅的,比如贤良文学之辈,那就是嫉贤妒能,吹毛求疵之辈,统统都是小人。

对于这种说法,贤良文学立刻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他们反驳道,真正的君子,做官依靠道德,辞官不失礼仪。

有才不骄傲,有功劳不自夸,地位高而谦逊,功劳大而通情达理。

能做到这些,就不会被世俗所嫉妒抹黑。

商鞅是什么样的?用权变的手段治国,废除道德,严刑峻法。

出卖至交好友换取功劳,拿公室子弟开刀立威,对百姓不施恩惠,对诸侯不讲信用。

因此人人都痛恨他,家家都与他有仇,就算得到封地,也像吃了有毒的肉一样。

这里解释下,商鞅卖好友,是指他未发迹时,与魏公子昂是至交。

后来秦魏交战,公子昂担任主将,商鞅于是哄骗道,我们以前相处很愉快,现在也不想打仗,不如你过来谈谈。

然后就背信弃义,把人给扣了,魏军群龙无首,很快被秦军打败。

这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商鞅走投无路时,逃亡魏国,被轰了出来,最终遭到车裂。

至于拿公室子弟立威,是指把公子虔的鼻子割了,把太子老师的脸给划了。

另外,平日不施恩惠,家家户户都痛恨他,应该也是实情。《战国策》记载其被车裂时:

“秦人不怜。”

因此,小人永远不会被尊重,历史上的美名与恶名,也不是随便流传的。

所谓:

“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

总结一下,贤良文学认为,大人物自身的作为,决定了其后世名声的好坏。

世俗小人的抹黑与夸赞,是无足轻重,起不到决定性作用的。

桑弘羊当然反对这种说法,他认为,白布沾染了黑色,没法自己分离保持干净,圣贤在乱世中,也不能保全自己。

商纣王时期,箕子被囚,比干剖心,春秋战国,伍子胥被夫差所害,乐毅受燕惠王怀疑。

文种辅佐勾践成就霸业,却被赐死。贤臣尽忠而死,常常不被君主信任,所谓:

“骄主背恩德,听流说,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

如果贤能之人,真的可以不被世俗小人抹黑,历史上的这么多案例又如何解释呢?

桑弘羊的反驳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显然有些离题。

因为双方目前正在讨论的,是大人物在历史上名声,由什么决定的问题。

以古代忠臣的悲惨下场作为回复,似乎是没有讲到点子上。

于是贤良文学又进一步阐述了己方观点。

比干剖心,伍子胥遇害,不是他们轻率地冒犯国君,给自身带来危害,也不是为了名声而强行进谏。

他们是真诚的,出自内心的为国家安危担忧,甚至忘记了外在的祸患。

从这个角度看,桑弘羊讲的没错,贤臣君子只能坚持自己做好事,确实没法阻止别人抹黑陷害他们。

所谓:

“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虽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

然而因为自身没有罪过,所以比干死,商人怨恨纣王,伍子胥死,吴人痛恨夫差。

言下之意,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贤臣就算被诬陷,也无损他们的名声。

最终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反而是昏君与奸臣。

商鞅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恨他,秦孝公一死,举国攻之,连躲的地方也没有。

这是自己把自己杀了,不是别人杀了他。

到这里,《盐铁论·非鞅》篇也就全部讲完了。

参考资料:

《史记》

《易经》

《盐铁论》

《韩非子》

《淮南子》

《战国策》

《吕氏春秋》

《春秋公羊传》

《云梦睡虎地秦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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