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和吕布在虎牢关的交手，罗贯中是这么写的：

傍边一将，圆睁环眼，倒竖虎须，挺丈八蛇矛，飞马大叫：“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张飞在此！”吕布见了，弃了公孙瓚，便战张飞。飞抖擞精神，酣战吕布。连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罗贯中文笔精妙，短短几十字，张飞的莽夫形象，吕布的狂妄，都出来了。二位酣战五十合，还分不出高下，按罗贯中的套路，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初读三国，看这里极精彩，就祈盼二位的下次交手。但罗贯中对顶级武将的单挑，惜字如金，否则如何让人祈盼？

演义是精彩了，合着历史上二位，到底谁强？

这问题亮出来，我以为许多朋友的反映：“嗯，张飞很强不用说，但人中吕布才是顶级啊。”进阶点儿的：“至少小说是这样。”

张飞个人战力，正史记载很少。但他和关羽一样，只那几次表现，就封神了。他最著名的表现：

曹公亲率五千精骑，及于当阳之长坂。先主闻曹公卒至，弃妻子走，使张飞将二十余骑拒后。张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

一人，一骑，带着身后可以忽略的二十骑兵，在当阳长坂，挡住了曹军五千精骑。我以为程昱和郭嘉口中的万人敌，就是从这来的。

张飞表现很恐怖，评价也恐怖。除程昱和郭嘉们口中的“万人敌”，陈寿说他“为世虎臣，亚匹于羽”。后世崔延伯——北魏最猛大将——被用来比于张飞。如同西汉喜用“贲、育”作比猛将，东汉喜用“樊哙”作比一样。

吕布有些不同。

吕布很强，但三国演义把他写得薄了些，以及，偏了些。

吕布出生的并州五原，在当时紧邻羌胡地区，紧邻到吕布死后十五年，这地方已是胡人的了。直到十六国才被前秦复置。汉末以降，魏晋南朝，五胡乱华，最动荡的从来不是什么中原。中原安宁，边陲乱；中原乱，边陲更乱。

吕布，就土生土长在这种地方。

并凉民风之彪悍，《郑浑传》注引张璠《汉纪》云：“并、凉之士，天下之权勇，为百姓所畏服”——就是这么闻名遐迩。这就像当年关羽和张飞万人敌的名声，远播敌国士大夫一样。什么南蛮，什么山越，遍览汉末三国，他们做出的事儿，从来没有并凉之士凶狠。

并州产些什么怪兽？熟悉的，张辽。夜选八百猛士，椎牛饮酒，平旦披坚，挺枪跃马，杀入十万大军，进出自如，婉若游龙，自清晨杀至午后，冲锋陷阵几个时辰，然后，活下来了，接着，还赶走了敌军。

就是这么彪悍。

陌生点儿的，张杨：以武猛从事出山，独霸并州东南、司隶东北数载，若非大人物袁本初贴着他，不知史料还会加添他什么表现。

凉州的，更多了。李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酒席之中，杀掉樊稠；攻陷长安，放兵屠城，杀之悉尽的角儿；郭汜，和李傕一类人，不提；陌生的，如胡轸、李蒙、王方等辈，皆猛兽级存在。

董卓，年轻时比羌胡人还凶猛。马超若和他一代人，我以为真不是对手。

然后，吕布，比他们更厉害些。

吕布在长安时，曾和郭汜单挑。他一枪刺中郭汜，若非郭汜手下来救，也就是个死。

郭汜在城北。吕布开城门，将兵就郭汜，言“且却兵，但身决胜负”。郭汜、吕布乃独共对战，吕布以矛刺中郭汜，郭汜后骑遂前救郭汜，郭汜、吕布遂各两罢。

这种明确的单挑记载有多罕见，熟悉正史的朋友知道。

裴松之注三国志引《英雄记》曾记载这样一件事，说吕布和袁绍闹崩后，袁绍曾派人追杀吕布，派了多少？

明日当发，袁绍遣甲士三十人，辞以送吕布。夜半兵起，乱斫吕布床被，谓为已死。明日，袁绍讯问，知吕布尚在。吕布遂引去。

三十人，甲士，还要“夜半起兵”——趁着吕布熟睡下手。这就恐怖了。

至于吕布当年击破张燕大军时的“陷阵突阵”，正常发挥而已，无甚稀奇。

至此，似乎吕布更胜一筹。但《吕布传》还有这样一句记载：

绍令其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

袁绍派甲士暗杀吕布，不成，又让他们追杀，结果他们不敢接近。这和张飞就不是一个级别了。换句话说，张飞一人，能退一军，吕布虽勇，退一队耳。

他们在用兵方面，也有差距。

吕布用兵，符合他的性子，主要就是凶猛。兖州打曹操时，曹操对他随便就能设出个奇伏，但随后的正面硬碰，总是吃亏。曹操夜袭吕布西寨，已经成功，吕布一来，还是让曹操险些送命——如果不是典韦挡住了吕布。故，吕布是那种打仗时不爱动脑，喜欢硬干，且善于硬干的人。所以他可为将，为帅就要倒霉，冲锋陷阵的事，他恐怕比典韦和许褚还要在行，运筹帷幄，智谋计算这些，永远与他无关。

张飞却不似演义那么鲁莽。他义释严颜前，是如何用足了智谋，赚出了严颜，诸位清楚。即便对张郃酣畅淋漓的大胜，也胜过吕布无头无脑的硬干。

张郃别督诸军下巴西，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蒙头，与张飞相拒五十余日。张飞率精卒万余人，从他道邀张郃军交战，山道狭窄，前后不得相救，张飞遂破张郃。张郃弃马缘山，独与麾下十余人从间道退。

换吕布，还“相拒五十日”？早就干了。张飞邀张郃战于他道，也无非是用计赚张郃出。张飞对张郃用计？熟悉张郃的朋友知道，诸葛亮北伐那些日子，“自诸葛亮皆惮之”连诸葛亮都惮他三分，张飞却能把他赚出来，还大败，还把张郃打得抱头鼠窜，带着十几人落荒而逃。

张郃一生，只败过三次，第一次，降曹了；这是第二次；第三次，战死了。

张飞和吕布，个人战力方面，不是一个级别，吕布很恐怖，但张飞是顶级——这与我们通常的认识不同。二位在将帅才方面，虽无太大差距，但张飞还是胜出一筹。前面说过，罗贯中把吕布写得“薄了些，偏了些”，薄在吕布厉害，不仅是他的勇武，他还是一方诸侯，有他的雄心；偏在吕布的勇猛，被罗贯中过度拔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