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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学丨谁毁了邹“国老”古墓
2022-03-18 15:40:48 来源: 腾讯网

谁毁了邹“国老”古墓

文/王福学

邹“国老”,何许人也?

邹“国老”,名文盛,字时鸣,号黄山,明代公安人,官至户部尚书。尚书这官可不小,在官分九品的时代,属二品。而且到邹文盛所处的时代,朝廷只设六部,《明史》上说:“以尚书掌天下事。”邹文盛的具体职责是“掌天下户口,田赋政令”,民间说相当于现今的财政部长,可能比较恰当。

邹文盛为官期间,政绩卓著,且战功显赫,深得皇上器重。以至于他以年迈有疾为由上疏皇上请辞回家休息,皇帝还说:“邦计重寄,是毗是倚,卿其勿辞。”听到这番话,他便闭门称病。皇帝派遣御医为他治病,又命令显贵的侍从宦官赏赐酒米肉菜以示眷留,他不仅谢绝了皇帝的好意,而且请辞意愿更加坚定,再三上疏,才得到皇帝允许。为了让他晚年出行衣食无忧,皇帝还下诏书命令官员给他配备车马差役和粮食。将要走的时候,朝廷九卿以下官员相互凑钱设酒摆宴为他饯行。酒席宴上不少读书人纷纷为他赋诗送别,夸赞他高尚的德行。告老还乡后,嘉靖十四年(1535),他又慷慨解囊,捐资为鲁陂里(今章田寺乡重新村)修了一座堪称当时公安桥梁中最坚美的桥梁。竣工后自己写了一篇“记”,大意是:县城西南六十里,有一座桥叫“白马”桥,不知桥名的由来。这里虽然荒村僻野,实际上还是一大交通要道。每年夏秋之交洪水泛滥,房屋大面积淹没,桥梁坍塌,即使绕道而行,也有因空手涉水而被淹死的,行旅之人感到十分头痛。多年前看到这一情况,就想为这里重修一座桥,但能力不及。嘉靖戊子(1528),邹以年纪大和身体有病为由多次请求辞职,终得皇上恩准,并照常发给俸禄。回到家乡,又幸亏还有结余的薪水,因此能够实现夙愿,拿出钱来,动员这里的老百姓烧砖采石,修建了这座桥梁。过去巨大的鸿沟,现在成了大路。为了感谢皇帝的天恩,特将这座桥更名为“恩波桥”。

邹文盛逝世后,嘉靖皇帝感到震惊,即刻停止朝中事务,亲赐祭葬,加衔赠太子少保,赐给“庄简”谥号。邹文盛墓碑之首刻有“谕祭文”三字,是翰林院按照嘉靖皇帝的诏令撰写的。从碑文内容得知,嘉靖皇帝在邹文盛逝世后先后于“十六年岁次丁酉十二月”和“十七年岁次戊戌四月”下过两道诏书。诏书曰:“卿性贤庄重,才识老成……持身廉慎,莅事恭勤……”“历官台省,懋日贤声。”这可能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盖棺定论。邹文盛墓地建在现公安县章庄村五组。加赠了太子少保之衔,成了“孤卿”。在封建社会,这种官衔已经是很高贵的了,因此后人称之为“国老”。国老者,国之重臣也。

我似乎隐隐约约记得,儿时曾随父亲到过这里。我那时还不识多少字,父亲不识一丁,只给我介绍说是邹国老的墓。印象中墓地隆得很高很圆整;墓前有石碑、石人、石马等。庄严肃穆,让人敬畏。

2011年寒冬的一个夜晚,我在离邹国老墓地不远也就是章庄村五组一个朋友家,偶然听得一位友人说邹国老的墓在“文革”期间被挖毁了,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位友人肯定地说他就是目击者之一,并粗略地叙述了他所见到的情景。当时我便与他约定,换个时候向他了解邹国老古墓被挖毁的所见所闻——是谁?又是什么原因挖毁了这座古墓?

我的这位友人名叫吴学鑫,是位医生,年已过花甲。从学徒到行医一直居住在公安县章庄村五组(章庄铺集镇旧址),现已迁居毛家港。2013年3月2日,我与吴医生相约造访。交谈中,他介绍了另一个很重要的见证人也是组织者之一,现已过古稀之年的邹享柏老人。邹时任章庄大队大队长。四日,我在另一位朋友的陪同下,找到了现仍居住在章庄村五组的这位老人。吴医生与这位老人的先后介绍,揭开了邹国老古墓的被毁之谜。

按照他们的记忆和推算,以及其他目击者的回忆,挖毁邹国老古墓的时间锁定在1975年农历8月17日至18日。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挖人家祖坟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但在那个“破旧立新”的“激情岁月”,谁又顾得了那么多呢?

因为当时的决策者和组织者而今大都健在,唯恐他们忌讳,故在下文的记叙中隐去部分人的姓名。

章庄村五组的行政区划那时隶属郑公区支苏公社。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此前区里J书记到章庄村五组察看旱情,看到邹国老古墓时不太认真地与大队长邹享柏说:近期他在报纸上看到过挖古墓的报道,“这里有座古墓,挖开看一看”。不日,村支书H某到区里参加冬播生产会议,会上区里要求扩大冬播生产面积,回后便召开大小队干部会议,传达并落实会议精神。但因章庄大队已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扩大冬播面积,便责令五队挖邹国老坟墓。五队队长刘依富(已故)不是很情愿,H书记生气地说:“你们不挖我就派学校老师来挖,挖后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更重要的是,当时正值评法批儒时期,邹国老是过去的进士,是理所当然的反动儒家。

“挖!”

当时的行政命令可能比现在有力度,雷厉风行,说挖就挖。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飞快传开。况且,此前这里方圆几里早流行过一个传说:邹国老是先被朝廷杀了头,后又认为是屈杀了,于是皇帝就赔了他一个金脑壳;又说古墓里有金银珠宝陪葬品。这具有很大的诱惑力,说要挖开,人们争相观看。大队学校里的小学生除一年级的老师能管住外,其余的都像脱缰的野马飞奔而去了。出于关心和好奇,吴医生也跟着去看“热闹”。

17日,H书记因故去了武汉﹐公社信用社X会计作为监督人,生产队由刘队长安排全队男性劳动力带着铁锹、钉耙等工具来到墓地,一会儿工夫就刨开了一尺以上的松土层。松土层下,是几块长约三米多、厚约三十公分的青石板。用公母隼镶嵌而成,也很快被掀开了。当掀动“头部”青石板时,石板已松动并断裂,有人分析,一定是有人盗过墓。青石板下是隆起的墓冢,用钉耙一“钉”,十分坚硬,连个痕迹也没有“钉”出。有人说是“三合土”,有人说是用糯米和石膏铸成的。他们只好用钢钎加上大锤拼命地钻,硬是钻断了三根钢钎。幸亏附近有铁匠铺,钻断一根就去锻制一根。可能就是坚固的原因,当初做贼心虚的盗墓者也就没有深挖细找了。

墓冢表层终于钻开了。墓穴里面是一个平顶、长方形的棺木,一头大,一头小,大头翘起,形状与一般棺木不一样。像是椁(套棺),棺木两头各有一个铜环。吴医生说,这个棺木看不到盖与框的封口,要开棺,无处下手。

邹大队长下午才到场。他介绍说,他的父亲邹永新曾经是这个大队的支部书记,县里曾发给一个类似“委托书”一样的文件由他父亲照管这座古墓,现在不能随便开棺,要等公社派人来证明和监督才能开棺。将近傍晚时分,信用社X会计来了,他们开始寻找开口处,没找到,就用两齿钉耙横“钉”在一处,一壮士抡起八磅大锤“咳嗬”“咳嗬”地锤着钉耙,好不容易才“钉”开一道口子,然后几人用钢钎撬了半天才撬开棺盖。原来,这个棺木的封口也与一般棺木封口不同,一般棺木封口用抓钉钉上“子孙结”,取下抓钉即可揭盖,这个棺木的封口是两边各用两根木栓拴合的,又在棺木的表面用丝绸、朱砂和生漆“滚”了一层,吴医生好奇地在棺木表面撕下一片片丝绸看过,整个棺木表面浑然一体,呈深红色,连缝隙也看不到。

夜幕徐徐降临,蒙蒙细雨不期而至,温度也低了一些,赤着脚的农民感到一丝凉意。棺盖揭开后,一阵樟木香味扑鼻而来。先见到的是一块掩棺布,掩棺布下是一缎缎色泽鲜艳的丝绸,青色、红色、蓝色,用手提着一抖,简直与新布一样。布面上写有一个个圆形篆体字;丝绸下是盖尸被,拉开盖尸被,有一顶凤冠,凤冠上有四十八朵金花,两边各用丝线挂着一个金吊坠。邹大队长说,这两个“金砣”掉在田里,以后被两个锄草的妇女一人捡到一个,一个是儿女婚嫁时制成了耳环和戒指;另一个妇女委托H书记带到斗湖堤变卖,结果H书记回后告知他中途丢了。

忽然间,只听得一声惊诧:“里面有个黑砣!”接着又有人说:“这黑砣不会就是邹国老的金脑壳吧?”消息划破夜空﹐不胫而走,围观者更是闻声而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四五百号人将棺木围得水泄不通,推前攘后争相挤到棺木跟前,试图一睹“奇观”。当然,不排除有个别组织者和少数围观者也希望能获得“一杯羹”……

吴医生见人太多,很难挤到近处,他便离开了一会儿,回家扒了几口饭。但仍不愿放弃这一见证过程,于是心生一计,假传“圣旨”,迅速跑到墓地给X会计和邹享柏严肃地说:“公社党委W书记传来了口信,区委书记打电话说了,这是个古墓,有考古价值,不能损坏,明天要派樊明珍(时为郑公照相馆摄影师)来拍照。今天晚上要派十个基干民兵和全部支委共同守墓。”X、邹信以为真,照此执行。当即作出安排,并赶快叫人掩棺。邹大队长回家了,吴叫一汪姓男子去给X会计说明真相,自己去了邹家,跟邹说明刚才的话是他编造的,目的是让人少一些后开棺好看个明白。

夜,已经很深了,围观者已渐渐散去,组织者再次来揭开棺盖,打着火把凑近一看,棺框深约三十公分,这时有了半框水,呈黑红色,很臭。先前一如新色的丝绸布缎在水中成了蜘蛛网状。他们用火钳夹出网状的布缎,还有零星的尸骨,原来那个黑砣就是人的头颅。不是听说还有金银珠宝吗?怎么没见到呢?有个张姓男汉卷起袖头,将手伸到臭水中捞了又捞,捞出了一对金环子,几个金罗汉,还有一对女人用的乌木簪。

这是谁的头颅?无人知道。这也只是挖开了墓冢的一半。这不是有碑文吗?

谕祭文中还有第三段文字:嘉靖皇帝在得知邹文盛的马氏夫人讣奏后也于“嘉靖八年岁次己丑十二月癸亥朔”下过诏书,并称其“惟尔念贤凤成,淑仪茂著……粤在闺庭,实多内助”。由此得知,邹国老夫人比邹早死八年。有人断定,这就是马氏夫人之墓。既如此,还有半个墓冢就应是邹国老的了。

翌日早饭后,又组织人去挖另半个墓冢,围观者仍然不少。这下有经验了,他们用同样的方法,不到中午就在离马氏夫人墓穴旁约三十公分的地方挖开了墓穴见到了棺木。棺木外表也是呈深红色,两头各有一铜环,形状也与一般棺木不同,平顶,大头呈方形,也像是椁,但棺盖撬开后,里面没有被套的棺,也释放出樟木香味,同样有与马氏夫人一样的盖棺布料。揭下盖棺布料,有盖尸被,只见一具衣冠整齐的“睡尸”。“睡尸”蟒袍玉带,玉带上有十块半(约4公分×3公分)玉石。扯去盖尸被,下面躺着一具身材魁梧而完好的尸体,头部和脚下及其两侧用一匹一匹的丝绸垫着和塞着,所用布料比马氏夫人的约多出一半,用手一撕,裂帛之声远比崭新棉布料清脆响亮。布面上的花纹清晰可见。他们用火钳将这些布料夹入箩筐,不一会儿,用棍子一拨,却成了粉状。现在他们知道了,密封的布料接触到空气,氧化了。

棺木木板与马氏夫人的一样,约八公分厚。尸体头戴西瓜皮帽子,嘴唇半掩半合,牙齿洁白,只是缺了两颗门牙,稀疏的络腮胡子,圆头。身着一件浅灰色长袍,胸前放着一块觐见皇帝时用的牌子(笏);一条五短内裤,穿着布袜子,用丝绸打着的裹腿直裹到膝盖以上,脚穿朝靴。但未见金脑壳和任何宝物。两名汉子先将尸体扶成坐姿,只见口中有水银一样的溶剂流出。再拖出棺木,扒光了衣服,仰面摊在地上,满身肌肤极富弹性。一名男子用铁锹残忍地杵他的肚子,邹大队长阻止说:“不要这样。”那男子说:“他的肚子里可能有宝物。”另一男子又用锹去拨弄他的生殖器,居然还可以随锹摆动,简直难以让人置信是一具安埋地下四百多年的尸体!围观者中不断发出咋舌声和惊叹声。谈到这一点时,吴医生十分惋惜地说:“那尸体比我们后来从电视里看到的很多开掘出的古墓的尸体要完好得多,要是不挖毁,棺木的密封技术和尸体的保养技术该有多么重要的研究价值!”

约摸一个小时,尸体开始臭起来,可能因为是那么富有弹性的完尸,臭气比马氏夫人的要大得多,不少围观者用手捂着鼻子,有的干脆躲到后面去了。邹大队长让人在墓地旁边挖了一个土坑,将尸体放入坑中用土掩埋了。

棺内。尸体下有一块晾尸板,晾尸板下有像水银的溶剂,用棍子一搅,表层有一抹糊状的东西轻盈动荡。四角分别平放着三个铜钱垫着,吴医生捡起其中一个一看,上面铸有“嘉靖”二字。棺底再别无他物。

邹国老与马氏夫人墓的两边还各有一座陪坟,后也挖开了,没见到棺木,只挖出了四个铜环。

无论是从棺木中捞起来的还是用火钳夹起来的金银宝物,邹大队长说只要给了他的,他都当即交给了公社负责财经工作的人员。几天后,生产队派人清理墓基,平整为扩大的冬播面积,棺木板用来做了打谷的板桶(一种传统的人工稻谷脱粒工具)。

邹国老古墓附近原有一驿站,名叫新田驿,在牛浪湖尾端。从新田驿到支书堡有一个一米多宽的流水坝口,行人多有不便。而古墓石人石马前原来并排立有三根石柱,中长两短,长的约五米以上。三柱顶端均塑成椭圆形状。这里的老人称为“望鹤柱”,望鹤柱下分别有七八十公分见方的圆角基脚,后来当地的人们便取这几根望鹤柱做了流水坝口的石桥。

大约半个月左右,县委书记张明春与区委Y书记到卷桥林场检查工作,林场总支书记洪代全告知邹国老古墓被挖一事。林场在墓地以南七八公里,张在返程途中离墓地不远处提出要去墓地看一看。来到墓地,还有几个农民正在平整墓地,张问及此事,一陈姓清墓者毫无顾忌地说:“张书记,邹国老的身材跟你差不多(指高大),只是不会讲话。”这话听起来显然有些不吉利。可能原本就对挖墓之事有些不满的张书记怒发冲冠,脱口而出,面朝Y某某骂了一句:“狗日的Y某某,你管的什么,怎么连邹国老的墓都挖了!”这下把事闹大了。Y于是派一位区委委员Z某等人调查,通过支苏公社党委书记找到吴医生,追问他假传“圣旨”的真相。说:“你就是林彪的脑袋,这么聪明,你就知道是古墓不能挖!”这是Z委员的声音,厉声厉气。无疑,是一种责备。调查组连续追问了三天,没什么结果。此前,听说要调查,公社党委一女干部赶快给吴“锁口”:“什么都不要讲。”其实,吴当时原本就是虚构,不存在隐瞒。但在事后吴的确问过有关人员,指挥者确有其人,这人并说过“一个反动儒家,什么挖不得”之类的话。据邹大队长回忆,调查组也找过他,他倒是如实地说出了区委那位J书记检查旱情时说的那番话。此后,县里给了J书记一纸通报批评。

邹老虽然年事已高,但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田里挥锄整地,谈起话来思维敏捷而清晰,也毫不掩饰。邹老家离邹国老墓地不过两百米,谈话结束后,他热情地领我们走向邹国老古墓地。在接近古墓约三十米的地方,邹指着田埂边内外两座坟墓说:“我记得里面那座就是掩埋邹国老尸体的墓,但因这里坟墓很多,一些认不清自己祖坟的人,每年春节或清明送灯亮时就不明不白地一起送了灯亮。”这时正月未完,灯亮罩子还在坟上,我暗自为邹公庆幸!

邹国老墓地坐东朝西,原墓址已是水田,墓前立有一通约两米高的双龙抱珠的石碑,碑文已为风蚀日化,只有六成能辨认(专家当然可以辨认)。邹老说当年挖坟时碑文还清晰可辨。听到这话,我回县城后到县博物馆访问了一下,看他们是否作过拍片或抄录。幸好,一位负责人提供了多年前他们拍下来的黑白照片。当我提出要看内容时,他们通过高倍放大镜从黑白照片上抄下了碑阳面的“谕祭文”和阴面的“祭品”,我如获至宝。碑右一米多远的地方有一块碑脚,据说碑身早已弄去修建杨家垱的闸用了,不知碑文内容。有人推测可能是为马氏夫人所立。邹公碑前左侧立一石人,哭丧着脸,好像在向人们诉说着他主人的委屈;再往前左右两侧各立一匹石马,相向而立,意欲昂首奋蹄,但头没能昂起,蹄也没能奋开,好像在说:“我们还能为谁驰骋疆场啊!”邹老补充说:“石马后面原有一只石龟,前面还有石羊,现在都不见了。”他还曾经听这里的老人说,古墓前约四十米处的大路边过去有一尊祭礼台,昭示路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邹文盛的墓志铭是当朝大学士顾鼎臣撰写的。志铭中称赞他“惟德济时,惟德润身。功成身退,人称哲人”。(但棺中未见。笔者注)清同治本《公安县志》人物志中关于邹文盛的开篇便赞扬他“性端凝,器量宏远”。说他还是秀才时去拜见公安籍户部尚书王轼(后任兵部尚书)时,王轼就认为他是个奇才,当面对他说:“异日登吾座者,非此子不可。”邹文盛日后果如其言,中举入仕,扶摇直上﹐一路飙升为户部尚书。

指挥挖毁其墓的官员说他是个反动儒家也不为过。他有《琐闱奏议》《香炉山事迹》《默庵存稿》《黄山遗稿》等若干卷著述。至于是否反动,我想就应该放在一定时代背景下而论了。说他“器量宏远”,他也当之无愧。《明史》载,朝廷为嘉奖他平寇有功,给他增俸一等,荫袭锦衣世百户。对一般人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但他拒绝了(“力辞免”)。到了万历年间,江陵府主事者念邹有功,上疏朝廷,朝廷还是让他的子孙享受了“世袭”待遇:邹廷洋,以父文盛,荫任铜仁知府;邹廷济,以父文盛,荫袭锦衣世百户;邹之有,以高祖文盛,袭锦衣荫,升指挥佥事,掌朝会巡幸侍卫之事。

袁宗道先生对邹公也是尊崇有加,他在为其曾孙邹之有母亲所写的《贺邑邹太孺人节寿序》开头是这样写的:“邹自庄简出为名臣,姓始大,公为人宽厚深沉,无峭厉刻薄之气。”

这是历史给予他的。

清同治本《公安县志》关于“冢墓”一节的导语这样诠释“墓冢”二字:“墓者慕也,其人不足慕何以使人思慕之而不忘;冢者崇也,其人无可崇,何以与山之崇隆也。”这一节记录了公安包括上至三国吴主王夫人墓在内的冢墓只有二十座,邹公墓理在其中,而到邹公墓被毁时,是在公安所能见到的少有的古墓之一,而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却被一群疯狂的人毁于一旦,实在可惜!说要扩大冬播生产面积,那墓冢所占地充其量五百平方米。

邹公告老还乡后,在离斗湖堤三里处白莲庄筑有一宅,取名“倦还亭”。这里“数十顷皆湖”,他在湖里种上白莲,每到五六月间,白莲清芬袭人,香闻数里。

是啊,邹公的确困倦了!

他没有想到,从嘉靖到万历,几朝皇帝都对他及其子孙宠爱有加,却在他死后,连一具尸首都保不住!

更让邹公想不通的是,他在任户部尚书时(嘉靖七年),看到公安人为宋丞相寇准所立祠堂“祠宇虽存,而仪文不备”,于是建议朝廷为寇准建立祭祀的礼仪和制度。专门写了《请给寇公祠祀典疏》:“伏望陛下追念忠贤,祭需等项,定立品式,每岁春秋,县官举行祀事,定为永制。”而他邹文盛不也是忠贤吗?为什么不仅没有人为他立庙祭祀追念他,反而还要毁掉他的陵寝呢?

这天下午,春日和煦,春风荡漾。如果是踏春,我的心情该是多么惬意。但作为邹国老古墓被毁的采访者,回忆起吴医生与邹享柏老人对当时挖掘邹公墓以至移尸草草掩埋的情景,我的心头却是阴云密布,有说不出的痛楚,久久地,久久地站立在邹公墓碑前,默默而无奈地扼腕叹息……

也许,一个封建官僚不值得追忆,但损失的是一处文物,毁掉的是一种文明啊!

附:邹文盛墓碑谕祭文

维 嘉靖十六年岁次丁酉十二月丙午朔越十三日戊午皇帝遣湖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韩璒谕祭致仕户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庄简邹文盛曰卿性贤庄重才识老成擢秀甲科驰声谏署出知大郡历转名藩屡擢宪台载升卿侍简膺国计晋秩司徒出入两京贤劳四纪持身廉慎莅事恭勤委任方殷乃求休退优游梓里安享遐龄忽报讣音良用悼惜赐谥遣祭用示殊恩仍命有司为营葬域九原不昧尚克歆承

维 嘉靖十七年岁次戊戌四月丁巳初一日甲辰皇帝遣湖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韩璒谕祭致仕户部尚书赠太子少保谥庄简邹文盛曰卿历官台省懋日贤声早逐休闲宜臻寿祉兹焉长逝奄及葬期追念往劳载申谕祭灵爽如在庶其歆承

维 嘉靖八年岁次己丑十二月癸亥朔越二日甲子皇帝遣湖广布政使司左参政刘栋谕祭户部尚书邹文盛妻封夫人马氏曰惟尔念贤凤成、淑仪茂著早闲内则作配儒门相我旧臣为时名德才优国计望重士林粤在闺庭实多内助褒章累锡禄赐久沾考终哀荣夫复何憾比闻讣奏恤典宜颁遣奠临丧饬工治葬泉扃不昧永耀幽灵

附:祭品

一品物

猪一口 羊一腔

果子五色每色五斤

煠鱼一尾

降真香十炷

祭三坛品物同

馒头五份

案酒五盘

酥饼酥锭各四个

烛一封重六斤

翰林院奉敕撰文

凤鸡一只

鸡汤一份

焚祝纸一千张

煠骨一块

鱼汤一份

酒一瓶

附:顾鼎臣撰邹文盛墓志铭

九川七泽,地灵潴殷。钟贤毓秀,乘会昌辰。忠言直节,为国荩臣。盘错屡试,器利如新。树勋废岩,廊正笏垂绅。明良都俞,一德有邻。惟德济时,惟德润身。功成身退,人称哲人。

【作者简介】王福学(男),号江南闲士,湖北省公安县人。中华诗词、中国楹联学会会员,社科系列高级职称,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律与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荆州市文艺名家。出版个人专集《新时期农村调研文集》《王福学书法·摄影》《孱陵漫笔》《王福学摄影作品配诗词》《王福学诗词联语书法拾零》;受聘主编《公安县志》《跨出国门的公安人》;编著《三袁游记咀华》;策划、编著《三袁故事》;合编《三袁诗三百首赏析》;主编《公安印象》《今人咏公安》;编译《历代经典书论文白对读》。共有文字成果260余万字。现任荆州市三袁文化艺术交流协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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